第15章 金案·氓女

夜里一路走走停停,阴风乱吹,傻兄弟扔在空中的纸钱没传到亡灵那里,先糊了跟在后面的祖万杀满脸满身。

祖万杀一边摘掉头发上的白纸钱,一边四处打量起村子的周遭环境。

这里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贴着两张狰狞威武的杀神画像,也有用鸡血、朱砂描画的镇鬼符。院内已经荒废,石磨盘空撂着,夹缝里生了草,偶尔路过几户人家,能看到门口摆放着一个个小小的土块。

她凑上去细看,发现这些土块原来捏得有模有样,是一个个灵活滚胖的女娃娃,脖子上系着一道被风雨褪了色的红绳。

祖万杀被这泥娃娃的模样逗得轻笑一声,手中摸索,忽然觉得娃娃背面有些刻痕。

翻过来一看,原来还刻着名字——换儿。

边上几户人家的娃娃背后也都刻着名字,但刻薄恶意更甚,“换儿”竟然还是其中较为温和的一个。

祖万杀咂一下舌头,把这些娃娃又放回了原位。心里叹道:“可见国君贤明有多重要,治理好国家,国土富饶,才好减少这种邪俗的滋生,习书也很重要。只可惜更改观念有时比移山还难,可怜了这些孩子。”

一时间有些情绪复杂,就听前路忽然安静了下来。

守村人不走了,他手里的纸钱撒完正好到家,有人在身后跟了一路也不管,推开篱笆矮门就要进院。

祖万杀跟上去,穿过一段浓重的雾气,就朦朦胧胧地看见守村人家门口竟然站两道人影!

一个人影轮廓披麻戴孝,像一堆谷垛子,是守村人不错。

而另一个抱臂而立,身影轮廓劲瘦,背上背着一根裹着布的棍状物体。

祖万杀微微皱眉,出声喊道:“傅贞?”

透过一片封锁视野的浓雾,她隐约看到人影朝自己这边侧过脸,很是矜贵地点了下头:“我不放心你,还是回来看看。”

一听这话,祖万杀眉头彻底松开了,右手悄摸摸攥上了腰上别着的木头棍子,笑盈盈地走过去道:“还是少侠你有良心啊,我真是感动死了!”

她手背青筋一起,腰背绷紧就要抄起棍子冲上去一顿毒打,心中痛快地想:“好你个女鬼,正要找你,你先上门来了!”

虽说她不想打起来动用法力,但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被动局面下,果然还是直接打开了比较痛快。大不了等打完几个回合,打不动了再说超度的事。

然而不等她穿破浓雾冲过去,就见那人影浑身一僵,非常惊愕地朝她一伸手,指着她身后,怒而大喝:“道微!小心身后!那女鬼来找你了!”

祖万杀也感受到了,她右肩一片冰冷压下,森麻麻的寒意直往她脑袋壳子里钻。

没有放下棍子,而是用另一只手迅雷之势猛地抓住了肩膀上的手,扯到眼前一看——死白透着青紫的纤纤细手,皮肤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针眼孔洞,乌黑的血液从针眼里不断渗出,染红了祖万杀半个肩膀。

祖万杀一咧嘴,露出个客套礼貌的笑容,语气真诚地夸赞道:“姐姐真是长了一双好漂亮的手!”

她做好了看到一张怨毒惨死的鬼脸的心理准备,迅速回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鬼手也从她手中消失了。

她茫然四顾,就见不远处的土路中央,一道红色身影影影绰绰朝向这边站立,撕心裂肺地尖叫大喊:“快走啊!快走啊!这鬼地方再不跑就走不来了!不要像我一样!”

祖万杀抄起棍子就朝着那道鬼影冲了过去,口中急切真挚地喊道:“姐姐莫怕!你在哪里?我这就来帮你超度!”

她追着这道红色鬼影一路狂奔,鬼影却不愿意面对她,尖叫后转身就跑。

弥漫了整个村庄的浓雾也听鬼影的话,帮着它遁走,明明无风也涌动着直冲祖万杀扑了过来。

祖万杀被雾气呛得鼻涕眼泪齐下,抬袖子胡乱一抹,骂道:“爷爷的!这可比瑶池里的劲儿大!”

见红色鬼影马上要把她甩开一段距离了,祖万杀着了急——这女鬼竟然这么躲着她!

把她衬得好像什么采花大盗,半夜追着女子一通乱跑。

这次要是不追上它,下次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再撞见,咬了咬牙,祖万杀又跟着女鬼追了半个村子。

嘴上也不闲着,苦口婆心地劝:“鬼姐姐,人间虽然,投胎更好!今生牵绊死后皆是虚妄,弃身方有好去处!”

“我跟你讲,我和阿鼻鬼王可是非常熟的,你今日让我发现了你在这里赖着不投胎,我回去必定要举报你!”

“你要是觉得害了这里的村民,怕下地狱受罚,也不需怕,我可以帮你跟鬼王说说好话,帮你走个后门!来生投个富贵人家好不好?”

“鬼姐姐!你等等我!”

“好好好,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我只好先礼后兵了。”祖万杀重伤之下追着一只女鬼在夜间狂跑,身体受的住,面子也受不住,这一幕要是让天界同僚看到了她在天庭还怎么混!

“罢了罢了,你听我说来!”

祖万杀左手并指在面前划了一道千里震江山灵符——这一招是在沙场上传军令用的,一嗓子能吼穿半个广袤无垠的云崖平原。

此时在这群山围锁的村庄中使用,就如同在金钵里敲锣,只听她用能把人脑浆震沸,无情似有情、庄严又肃穆的讲经语气——念起了超生咒: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

“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

于是,窈窕乡多年前还在供奉杀神的村民们还在世的话,就会失望地看到这样朴实无华的一幕:堂堂杀神出山降鬼,竟然是拎着一根木棍在村子里吭哧吭哧奋起直追,先是举报威逼不成,又谈走后门利诱,最终无奈之下,追着女鬼念起了超生咒。

祖万杀心里叹息:“这年头真是不好混了。”

须臾,她心里一喜地发现,女鬼动作真的迟缓了许多。

别管是超生咒真的感化了它的固执,还是千里震江山把它震成了这样,总之祖万杀的盘算有了一点好苗头。

追到后来,祖万杀不惜用了法术缩地成寸,路上、院子里、水井里、屋顶上,各种女鬼出现的地方她都提前一步算到了,围追堵截,好一顿死缠烂打,最后大概女鬼也惊叹与此人狗皮膏药的本事,竟然硬是靠原地打散了自己的魂形,才摆脱了祖万杀。

祖万杀被甩掉后,傻在了原地委屈不已。

她已经如此不要面子了,竟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女鬼未免也太诡异了,从前遇到鬼,只要被她抓住是根本不可能挣脱开的。

看来魁娘娘都没吃了的鬼,是有两把刷子的。

祖万杀呼出一口浊气,仰天喊道:“啊啊啊啊!我要搬救兵了!”

尖刀耸立的群山四壁开始回荡起这句话来,十分洪亮,余音不绝。

祖万杀闭眼抬手,捂住了脸——她气得忘了撤掉千里震江山灵符了!

*

祖万杀是绝不在小事上吃一丁点亏的性格——这“坏因”干系重大,女鬼跑得又快,她不能一个人闷头傻干。

当即打定主意钻进了路边一间破茅草屋里。

随手扯过一把窗帘布、一柄落了尘的猪油灯,以及正堂供奉的某家祖宗牌位,回身来到了院子里的磨盘上。

将已经看不清什么颜色的脏旧窗帘布铺到磨盘上,猪油灯点上,祖宗牌位翻了个面,祖万杀刻下一排字:

“上界天和宫风调雨顺命道神之春神常慈之神位。”

有了简单的祭坛,再找到一个与想要沟通的神灵能联系上的物件,就可以通过祭坛显圣联系上了。

这原本为了建立人皇君主、王侯将相听候天启的所创之法,但后来神仙下凡办事,需要沟通上界时总跑回天上也很麻烦,最终成了三界中人魔神鬼都会用的一种沟通方式。

春神执掌万木生发,祖万杀随手薅了地上一把枯草,使了个法术,让其重新焕发生机、绿叶挺拔,然后供奉在了祭坛之上。

不出片刻,乌漆嘛黑的牌位一阵清光浮动,重新焕发了新木之色,院子里枯木还生,磨盘上的杂草都开出了几朵粉扑扑的小花。

祖万杀黑着脸把这几朵花拔掉了。

“……”刚进入神位的常慈见此一幕,沉默了一会才道:“宫主大人这是?”

祖万杀冷声问:“你不是说要帮助我疗伤?怎么?说说就完了?”

常慈很无辜地道:“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失踪了。现在天庭诸神都在找你,紫金仙子的天书都要翻烂了。”

祖万杀语气这才好了一些,解释道:“我掉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穿过了乱流层,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掉到哪里了,但是个麻烦地方,我找你是想请你帮我去元初那里问一问,调两个厉害的神君下来帮我除祟。”

春神那边不止一人,还有其他交谈忙碌的动静,狗尾巴听到她的声音十分激动,嘿嘿凑过来关心问道:“追明神女现在可还好?重伤之下怕是不太方便吧,需不需要小仙前去打个下手?”

这人一开口就是话里话外一张笑脸,祖万杀最后一点不满也完全打消了,也平心静气道:“不用,这里的事情比较麻烦,你那边都有什么人?不要声张,我和常慈单独谈就好。”

狗尾巴立即回答:“宫主放心,我们刚才在追溯您的时间和位置,现在已经找到了,这就离开。”

很快春神那边重归于一片安静。

此刻正在幽都地府之中,一边批着折子,一边堂前陪审亡魂转生的屋渡厄遣散了周边随侍的阴差鬼使们,执笔不写,听着堂下那名战战兢兢一脸茫然疑惑的灵魂身上传出来的声音。

这名亡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从窈窕乡死了两百多年了,因为还胎邪术受了惩罚,今天刚还完报应可以转生投胎,堂前审判之际,就听自己身体里发出了古怪的对话声音。

屋渡厄挑了挑眉,反应了过来——祖万杀又干晦气事,把这人的灵位二次翻新,做成了联系春神的祭坛。

她下了一道术法封住了亡灵的五感,让它成了一个真正的传话筒。

然后一边批折子,一边光明正大地旁听了起来。

祖万杀调整好语态,语气变得沉凝严肃,对春神的牌位压低声音道:“我这边遇到麻烦了,恐怕要出‘如定果’,你快和元初找人来帮我。”

常慈沉吟片刻,清澈问道:“如定果是什么?”

“……”

祖万杀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干笑了出来:“我没想到……你就会开花啊?嗯,也算精益求精了吧,一招鲜吃遍天。”

就听那头春神一拍桌子,说不上是猜中的欣喜还是恼怒,在自己仙宫中喊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刽子手一直瞧不起我只会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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