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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副您请,”老徐将朝弋领进了位于大楼九层的董事长办公室,然后曲起指节敲了敲门框,“朝董,人带到了。”
这还是朝弋在总部入职后第一次来到这里,办公室的右面是一整块巨大的玻璃落地窗,而朝文斌眼下正背着手站在窗前,静静地俯瞰着底下半个城市中心的光景。
居高临下的视角,总让人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控的畅意,朝文斌无疑很迷恋这样的感觉。
朝弋刚走到他身后,就听见面前的男人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喜欢这里的风景吗?”
当初朝阳集团总部的选址,是朝文斌费了好几月的功夫,多次亲自勘察才确定下来的。市中心的地段,什么时候都是寸土寸金。不过那时候的朝阳还在建设阶段,要一下拿出这么大一笔资金是相当困难的。
但朝文斌并不听劝,他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将就的道理。
朝弋却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都是林立高楼,有什么意思?”
“孩子话,”朝文斌笑了笑,“有意思的从来不是这些高楼,而是站在底下仰望和站在高处俯视的区别。”
说罢他不紧不慢地走回到了办公桌前坐下,总部大楼虽然总体上是现代化结合未来科技感的设计,但朝文斌的办公室里却是一派古色古香的装修格调。
发现朝弋似乎在盯着他背后那副字画瞧,朝文斌便随口问了句:“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那副裱字是篆书,朝文斌打心眼里就没觉得这个小儿子能看懂,毕竟朝弋从小偏科严重,语文一直都不太好,是个上了重点大学的“文盲”。
然而朝弋这回却出乎了朝文斌的意料,他准确地念出了那几个字:“上德若谷,大方无隅。[1]”
“学过?”朝文斌有些惊讶,“以前你妈妈给你报过书法班吗?”
朝弋笑起来:“没,学校老师教过,认得一些。”
其实并不是“认得一些”,他就认识这八个篆书字体,前世在接管集团之后,他就让人把这幅裱字摘下来烧毁了。
还特意录了视频发给了当时正在住院的朝文斌看,朝文斌并没有回复他,应该是被气得够呛。
“嗯,”朝文斌打开了放在台面上的一份资料,然后朝他一招手,“你过来看看。”
“洮海那边打算弄一个旅游开发区,NTA并省政府那边的批复已经下来了,下周一公开招标,你和郁琰这周末一起过去一趟。”
他用的是陈述句,十足的压迫感,显然并没有要征求二人同意的意思。
不过朝弋压根也没想拒绝,无论是这次招标,还是“和郁琰一起”这五个字,对他来说都有十足的诱惑力。
“这次投标不好做,好几家大企业对这个项目都有点意思,不过难做不代表你可以失败,”他说,“集团里的那些股东和高层虽然表面应承着,但私底下有些人对我更换继承人这件事还是颇有微词,正因为这个项目不好做,所以你才必须得把它拿下,别让那些人觉得你是一个废物,懂吗?”
朝弋没和他犯倔,单手抄起那份资料:“知道了。”
“对了,郁琰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叫虞兴凡,父亲是洮海的副书记,说不定会透点内部消息出来,”朝文斌提醒他,“不过那个人为人老派,钱和人情都未必能打动他,周日晚上安排的那场饭局,你说话要多注意点。”
朝弋“嗯”了一声。
“通知郁琰了吗?”紧接着他又问。
朝文斌把茶杯递给旁边的老徐,老徐很自然的接过去,然后转身去了茶水间。
“刚让老徐给他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接,”朝文斌平铺直叙道,“再过几天不是要过年了?每年这两天他都会回家里看看,反正A市离洮海也不远,等周日下午你们再赶过去,也来得及。”
他说的“回家”,自然不是指朝家主宅,而是郁琰自己的家。
郁琰把车停进车库,然后向家门口的方向走去,他平时很少回这个家,正如他很少会想起自己已逝的父母,他们也几乎不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仿佛约好了似的,从朝冶出事到现在,他一次也没有梦见过他。
这里的一切都还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大门上的密码锁已经是很旧的款式了,郁琰正要按下密码,余光却看见院里的复古铸铝信箱里似乎插着一束花。
他走过去,凑近了,才看清那的确是一束花,斜插在信箱里,这几天实在太冷,这只白玫瑰肉眼可见已经被冻上了,枯零的花瓣和枝叶表面结着一层绒花般的白霜。
郁琰怔了怔,然后从信箱口里抽出了那只花,被冰霜冻住的花瓣格外脆弱,仅仅是一个抽拔出来的动作,外层的花瓣就被碎落了一地的渣。
他想起自己还在读高三时,家门口的信箱里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往里面“投递”一只鲜花,风雨无阻,有时候还会收到一些很甜的糖果,是小时候老妈经常奖励给他的那种牌子的糖。
天热时有几次他忘了取,硬糖融在糖纸上,入口时是半黏半硬的口感。
过了好久了,他好像已经忘记那种糖的味道了,但却一直还记得那种口感。
郁琰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那个“投递员”,但那时候朝冶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微妙,他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应该是朝冶。
不过朝冶没有明说,他也不打算拆穿他的小心思,他一直认为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心照不宣的一个小秘密。
但高中毕业后,他就不在这里住了,朝冶他……难道还在往这里送花吗?
郁琰开门进到屋内,虽然并不常回来,但他会定期请人过来打扫,室内依然还保持着纤尘不染的干净,只是没什么人气。
他开了几扇窗户通风,然后提着食材来到厨房,简单地做了三菜一汤,他的厨艺一直都不怎么样,但也没到食难下咽的地步。
在餐桌上摆好了三副碗筷后,郁琰犹豫了半刻,又在自己的座位旁边新添了一副碗筷。
“今天雪停了,”对着面前空荡荡的桌椅,他很慢地说,“又要过年了。”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郁琰沉默地吃完了这一顿饭,然后慢慢走到落地窗前,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可以看见门边信箱的位置。
时隔多年,他才第一次察觉到,朝冶和出现在信箱里的那些花束和糖果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割裂感。
距离朝冶发生意外那日已过了二十三天,如果那只玫瑰是他放的,小半月的时间,玫瑰冻了化、化了冻,早该**发黑了。
郁琰回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打开手机上连通的监控软件,平时工作忙,他并不会花时间去注意这幢旧别墅的监控,毕竟这个家里除了他,已经不会再有别的人回来了。
之所以还开着监控,也只是为了防止有贼闯空门而已。
他从今天的日期开始,慢慢地往前翻,大门外的景象几乎是一成不变的:行色匆匆的过路人、路过的宠物狗、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经过的小孩子、巡逻的保安、负责清扫落叶垃圾的小区保洁员。
没有人曾在这扇门前停留、驻足,他们都有他们自己的归处。
郁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眼时,透进窗的日光已经比刚来时暗了许多,天边隐约泛出一点霞光。
他已经很久没睡得这样沉了。
郁琰去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打开手机,继续往前翻,直到翻到八天前的一个午夜,天上雪絮飘乱,他正要跳过,却忽然看见监控画面中出现了一个人。
从八天前到现在,A市的气温一直很低,一连好几天都在下雪,今天虽然雪停了,可也不见天放晴。
如果玫瑰是这天送到的,到今天应该还不至于**。
视频里那人穿着一件深色的毛衣,戴一顶鸭舌帽,只在庭院外稍稍一停,随即便径直走到了他家门前。
他似乎已经来过很多回了,所以动作才会显得那么的驾轻就熟。
男人在信箱前的空地上站了会儿,像是很出神地在想什么事情,过了大约有三分半钟,郁琰才看见他把手里的那只玫瑰插|进了信箱。
这人看起来很年轻,身量高挑,但帽檐却被他压得很低,从监控的角度,仅仅能拍摄到他那笼在一片阴影里的下巴。
郁琰皱起了眉,天太黑了,监控的拍摄条件受限,加之这个人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回避着镜头,身上也并没有透出什么特别明显的个人特征。
监控录像只会保留一个月的视频,更何况他上次在信箱里受到花,都已经八年以前的事了,已经自动销毁的视频大概率无法恢复,他也不可能为这一只来路不明的花大动干戈地去调查。
郁琰很快便发现自己似乎没法根据这一条监控认出这人是谁,可心里却总萦绕着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但至少郁琰可以确定,他并不是朝冶。
上德若谷,大方无隅:具有崇高道德的人胸怀如同山谷一样深广,可以容纳一切。宽宏大度的人心中没有阴暗的角落。为《道德经》第四十一章和第四十五章中的摘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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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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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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