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没设闹钟,也没有梦。郁琰缓缓地睁开眼,然后慢吞吞地坐起身来。
这间卧室里满是朝冶留下的痕迹。
左手边那扇半圆弧隔断后的衣帽间里,朝冶的衣服鞋帽就占了一半;另一端床头柜上,放着他那天夜里临睡前解下来的表;茶几上的琉璃瓶里,插的还是他半个月前路过花店顺手带回来的粉雪山。
虽然被养护得很好,可熬到今天,那花苞还是开始变得有些蔫软,已是将枯半颓之态了。
可郁琰就像是一台迟钝的旧电脑,LCD上显示着转了好久也转不明白的缓冲符号。
好像朝冶并没有死,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出了一次很长的差。
等到忙完了,他就会像以往那样,带着一束新的花,笑着推门走进来。
就在此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将郁琰短暂出走的思绪一把拉了回来。
屏幕上显示着一封匿名邮件,内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逗号。
在办完朝冶丧礼的当天夜里,郁琰就联系了一个曾经在一家地下拳击场看场子的半混子,要他找机会弄废朝弋的一根手指——
那只碰到过他下巴的脏手。
这个逗号,意味着对面的人并没有得手。
郁琰并不惊讶,犹豫片刻,很快便回函一封,内容只是简短的一个单词“ON”,是任务继续的意思。
将手机息屏后他起身走到茶几边上,把那束将枯未枯的粉雪山从瓶里抽了出来,然后丢进了垃圾桶。
就算是周末,郁琰也没有赖床的习惯,下楼时居家阿姨才做好一部分早餐端上桌。
朝文斌这会儿已经坐在桌前了,用瓷勺拨了拨凝在粥面上的那层米油,看见郁琰下楼来,他便停下动作:“正想叫钰薇去叫你呢,今天公司里没事吧?”
郁琰摇了摇头。
朝文斌:“那就行。”
顿了顿,又听见他说:“一会儿有个客人,你们得见一见。”
坐在他右手边的朝钰薇心跳无端一紧,脱口问:“谁啊?”
“你们应该见过的,”就这半个月的时间,朝文斌的头发已斑白了许多,眼底也是掩不住的倦态,“以后……”
他话音未落,院里原本忙着浇花的佣者忽然敲了敲半掩着的大门:“先生,有客人来了。”
朝文斌早起时就和佣人们提过一嘴,说今早有位客人要来,因此这会儿外边的阿姨直接就把人带进来了。
大门一开一合,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向门外投去。朝弋今天没穿西服,只是一身休闲打扮。
他看上去和朝冶差不多高,不,可能还要再高一些,可样貌却与他大哥大相径庭,朝冶稳重温和、华韵内敛,眉眼间很有朝文斌年轻时的影子,像是座厚重的山。
可朝弋长得却更像他那位容貌冶艳的模特妈,五官鲜明,眉眼张扬而明烈,无论站在哪里,都是相当扎眼的存在。
“行李没收拾?”朝文斌往他手里看了眼。
朝弋:“一起带了,刚门口有个叔接走了。”
他说的是朝文斌的司机兼助理徐叔,问完这一句,朝文斌也没再问其他的,只道:“挑个位置坐吧,刚巧赶上早饭,想吃什么自己和阿姨讲。”
朝弋也没客气,上前径直拉开了郁琰身侧的那个位置。
郁琰愣了愣,对面的朝钰薇则不轻不重地一罢筷子:“那是小冶的位置。”
桌上三人的脸色一时间都变得有些不太好看,可朝弋的手却仍压在椅背上,反问:“这位儿上有写名吗?”
“你的有么,”朝弋又低头去问郁琰,“嫂子?”
“爸!”朝钰薇真想让人把他撵出去,“小冶才刚走,你怎么能让这个外人堂而皇之地进这个家门!”
她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只说“外人”,没当面骂他“野种”,已经是很给朝文斌留面了。
才知道朝文斌在外边养了个情妇,还有个私生子的时候,家里人也闹过一阵,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的,稀里糊涂地就又过去了。
朝文斌后来还当着一家三口的面,承诺以后会把财产都留给一双儿女,外边那对母子他顶多拿点闲钱打发,绝不会叫这个私生子踏进朝家的门。
可如今朝冶才离世多久,他就敢把这个私生子明目张胆地接进来,再过些日子,说不准连三儿都要一起带回家了。
更何况朝弋这小子看起来就不是个善茬,以后指不定要在她面前怎么个耀武扬威,朝钰薇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谁知朝文斌压根没正面回答,只是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朝弋,换个位儿坐!”
那眼神里似乎还带了几分隐隐的嫌弃。
“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别还跟个孩子似的闹什么变扭,”朝文斌说,“都是一家人,小弋也是你亲弟弟。”
朝钰薇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气氛顿时有些僵,然而身为始作俑者的朝弋却慢条斯理地坐在了朝钰薇的身旁、郁琰的正对面。
与此同时,阿姨从厨房里又端了盘才烤好的面包片出来,她先是走到郁琰身侧,问:“小郁今天要喝什么?”
她在朝家干了十多年了,因此和家里这些小辈都比较熟,平时很少对他们用那些板正的称呼。
“咖啡。”郁琰回答。
他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哪怕刚才朝弋差点坐了他亡夫的位置,哪怕那青年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对自己的“敌意”和“挑衅”。
阿姨看上去有些为难:“不好意思啊小郁,今天小雯轮休,我不太弄得懂那个。”
不等郁琰答话,朝弋便抢先一步开口道:“我来吧。”
“那怎么好让您动手……”杨姨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朝文斌的眼色,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也没真去拦着他。
郁琰有些看不明白他了,无端的,为什么非要对他献殷勤?如果朝弋想要钱和权,分明更应该去拍朝文斌的马屁。
那边朝弋才刚把机器打开,郁琰就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不用了杨姨,我喝牛奶就行。”
朝弋立即接口:“嫂子是不信我吗?我的手艺可不比那个叫小雯的差。”
杨姨站在那儿,不知道该不该去拿牛奶。
他念“嫂子”那两个字的时候,总像是压抑着一种扭曲的情绪,仿佛有人拿了把钝刀在碗底轻轻地刮。
不仅让郁琰听着难受,连带着朝文斌也觉得很不舒服:“你这孩子什么毛病?郁琰他……也算你半个哥,你喊他叫哥就行了。”
后头只有磨咖啡的声音,朝文斌也不知道他究竟应没应声。
不过朝弋倒是真没自夸,没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冲好了两杯咖啡,他人回到桌边坐下,然后把其中一杯咖啡向正对面的郁琰缓缓推去:“哥,尝尝?”
郁琰没动,眼前是一只透明的咖啡杯,双倍浓缩、两粒冰块,萃取得刚刚好,最上层还铺了层半指来高的奶泡。
无论是香气,还是形态,都和他平时习惯喝的分毫不差。
虽然眼前人并未表露出惊讶神态,可朝弋知道,郁琰现下心里一定会觉得很吃惊。
朝夕相对近三年之久,朝弋已然熟知他所有的喜好:起居作息、饮食偏好,乃至于喜欢的花、西装样式、香水的牌子,他都了如指掌。
就连郁琰脸上的每一颗痣,颜色深浅,他也都记得一清二楚。
毕竟他曾经那样爱他,如果郁琰是一条河流,那么对于前世的朝弋来说,即便是生长的那条河流周围的草木,以及水底沙石鱼虫,他也一样会爱屋及乌。
朝弋忽然微笑了一下,曲起的食指指节在面前的玻璃杯上重重一弹,很清脆的一声响:“不尝尝吗,郁琰?”
那一声清脆的重音几乎是砸在了郁琰的心上,朝弋恍惚间看见他那从来平静无波的眼底,似乎也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涟漪。
郁琰好像有点生气,朝弋猜的。
不等郁琰作答,斜对面的朝钰薇却腾地站了起来,实木餐椅在地上拉出了刺耳的一声响。
朝文斌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吃饱了。”朝钰薇没什么好脸色,拿起披在椅背上的那件外套,就要往外走。
“大周末的,”朝文斌也不太高兴了,“你上哪去?”
朝钰薇一边往外走,一边含糊回应:“接琪琪去医院看看妈。”
“你妈还没大好,别和她说那些没用的,”朝文斌故意点她,“她心思重,一会儿又多想了。”
朝钰薇实在是有些端不住了,挺生气地按住了门把手:“你还知道我妈还病着,儿子才没了半个来月,家都让别人给占走了,你就是盼着我妈气死!”
朝文斌被女儿下了面子,火气一下子就顶了上来,手一拍桌:“朝钰薇!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朝钰薇把门往里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别管她,”闹了这一场,朝文斌也没心思再吃早饭了,“从小就这脾气,做长姐的人,还没你大哥一半稳重……”
提起朝冶,朝文斌忽然有些哽住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又说:“小郁,你一会儿带朝弋在家里转转,有什么缺的用的就叫杨姨去帮忙置办,他怎么也算你半个弟弟,你帮叔多照看着点。”
才刚应了说今天公司里没事,郁琰一时也找不到理由来推脱,因此便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嘱咐完郁琰,朝文斌又将目光转向了朝弋:“好好听人郁琰的话,家里脾气最好的,除了你孟阿姨就是他了,你要是敢把他惹生气……”
朝弋笑着打断他:“我怎么舍得呢爸?”
“我一定会好好听,”他轻顿,眼盯住郁琰,“嫂子的话的。”
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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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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