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害怕的

“就这事啊?”陈岩一脸不以为然,“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那手机我老早就不用了。”

任佳小心瞄了陈岩一眼,睫毛垂下,抬头,又瞄了陈岩一眼:“我会找到的,等我一找到就还给你……”

陈岩被她看得发毛,只得再次重复一遍:“都说没关系了,弄丢了就弄丢了,本来就是个没什么用的老古董。”

任佳于是又一次埋下了脑袋,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巷子口,忽然,一辆轿车疾驰而过,陈岩迅速伸出手,拽着任佳往后退了一步,霎时,空气中扬起了大片的灰尘,任佳被呛得咳了一声,陈岩已经松开了她。

头顶的树梢上传来几声鸟叫,微冷的空气中氤氲出了潮湿的气味。

任佳发觉,忽然之间,陈岩的眼神也也似浸上了些许湿意,晃啊晃的,悠长而沁凉。

她喉咙莫名有些痒,轻轻一咳后,陈岩立即看向了别处,生硬重复道:“这种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说完,他就一步跨上了单车,飞速驶回了小巷。

地上的灰尘再度扬了起来,任佳的心脏快速跳动着,用眼神临摹起了陈岩疾速远去的背影,而当陈岩消失在红墙居民楼旁的那个瞬间,一个更加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任佳视线里,她的妈妈,胡雨芝。

深吸一口气后,任佳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抬脚向家中走去,而与此同时,胡雨芝也正一步一步向任佳走来,和任佳一样,她的步伐沉重而缓慢,丝毫没了以往的轻快利落,任佳于是明白,妈妈还是知道月考成绩了,这一次,她是真的让妈妈失望了。

“我帮你拿。”到达任佳身旁,胡雨芝伸手要帮她拿书包。

任佳犹豫了一下,刚要给她,胡雨芝已经一把抢了过去,细而窄的书包肩带唰一下划过任佳肩膀,她被扯得向后退了一步,肩上一痛,皱着眉嘶了一声。

胡雨芝仿若毫无察觉,颠了颠书包,问:“这么重?”

任佳点了点头:“这周作业有点多。”

“是吗?”胡雨芝冷笑一声,“考差了知道要用功了?”

任佳再也无法忍受,蹬蹬蹬加快了步伐。

“站住!”快到家门口时,胡雨芝喝住了她,“任佳,你是不是心虚?”

“我心虚什么!”

爆发从来都只在一瞬间,任佳回头,眼泪夺眶而出。

“我心虚什么!我明明比以前更好了,明明进步了,但你们所有的人都还是瞧不起我!我早就知道,我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和你也是!”

瞧见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胡雨芝的火蹭一下冒了上来:“你不心虚瞒什么瞒?你不心虚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的告诉我成绩!要不是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三十五名!任佳,你管这叫进步?你以前连第二名都没有考过!”

“那是以前!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辛苦!”

这声歇斯底里的吼叫一出,沉默便立即在二人间蔓延开来,一时间,胡雨芝连气都喘不顺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有如此气焰嚣张的一天。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半晌,任佳又哑声重复了一次,“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刚刚那一吼,几乎用尽了任佳所有的力气,任佳忽然觉得自己很疲惫,是那种只有最冲动最幼稚的小孩才会有的,恨不能从整个世界里抹去一切自我痕迹的疲惫。

她实在是、实在是不想和妈妈继续吵下去了!

强忍着难受,任佳又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那棵樟树——樟树后就是陈岩的卧室,她现在不止委屈难过,更有种强烈的窘迫和难堪,她一点儿也不想陈岩看见这样的自己,不止是看见,哪怕让他听见都能要了她的命。

“回家再说。”

任佳胡乱擦了擦眼泪,匆匆向屋内跑去,胡雨芝却一把拉住了她,眼眶也同样红了。

“任佳,我用了这么多年才把你拉扯成人,你再辛苦能有我辛苦?”

胡雨芝的声音越说越小,又陡然间尖锐了起来:“说啊!你再辛苦能有我辛苦!?”

楼上已经有人打开了窗户,像是听到了楼下的动静。

“别说了。”任佳几乎是在哭着求胡雨芝,“我回家和你解释好不好?”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胡雨芝抓着任佳的右手力气越甚,“你长本事了,出息了,觉得你妈没读过书,好骗是吧?”

“我没有……”

“我没想要故意瞒着你,我只是害怕……”

任佳一次次重复着同样的话,面色愈发苍白。

“你怕什么?”胡雨芝立即喝了一句,“你怕什么!?你不心虚有什么好怕的!?”

一秒、两秒……

半晌,任佳忽然蹲下身,埋头,肩膀小幅度颤动了起来。

胡雨芝一愣:“你有什么好哭的!你哭什么哭?”

任佳努力压抑住自己想放声大哭的冲动,拳头紧紧攥着,脖子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满眼是泪:“妈妈,我是怕你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胡雨芝手一松,声音跟着弱了下去,语气却仍然咄咄逼人:“你不努力我当然会失望……”

“可是我已经足够努力了!”任佳腾一下起身,忍无可忍地吼出了声,“我一直都在跑,我一刻都不敢松懈,我偶尔停下来喘一口气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可我就是做不到最好怎么办?我怎么够都够不着你的要求怎么办?你说啊,我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你满意?是不是只有去死你才会开心?”

不同于刚刚那句愤怒的辩驳,这几句声音沙哑得有些过了分,任佳的嗓子已经完全劈开,扭曲得像是另一个人,而话音刚落,啪一声,一道耳光干脆地落到了任佳脸颊上,她被扇得一个趔趄。

空气安静,胡雨芝手里的书包嘭一下落了地,她看着任佳,双眼通红:“任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吱呀一声,樟树后的大门开了,向奶奶蹒跚着下了台阶,边走边急切道:“哎呀哎呀,我说小胡,孩子这么大了你可千万别这样,现在小孩都顶要面子的。”

胡雨芝指着任佳,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她要什么面子,她都想去死了,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好吃好喝地供着,亏待她了是吧?”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向奶奶急忙挥起了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小孩子的气话嘛!当不得真的呀!”

而楼上,又有几个人听见了动静,打开窗户向下张望了起来。

任佳忽然笑了,心想,看吧,又一次,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真有意思。”半晌,任佳缓缓站直了身体,“其他人说我作弊,甚至相信那些可笑的谣言,而你呢,说我骗人、撒谎、不努力……他们不知道我就算了,你也不知道吗?”

说完,任佳起身,再也没看后边一眼,捡起书包飞速走进了家门。

这一整个晚上,任佳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到了饭点也没出去吃饭,而胡雨芝也没搭理过她。

到了晚上,墙外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洗漱声,又过了一会儿,门边忽然传来一声碟子落地的清脆声音,任佳明白是胡雨芝把饭放到了门口,反而觉得更加委屈,无力地趴在了书桌上。

她很饿很饿,但就是不要吃饭,尽管任佳知道,这样做分明谁也惩罚不了,除了她自己。

又过了一小时,任佳腾一下起了身,开门后直接端起餐盘走向了厨房,再然后,如同要发泄情绪似的,砰一下,她把盘子扔到了桌上。

做完这些,她就拿起睡衣跑向了浴室。

浴室里,水汽弥漫,任佳把水温调得很烫,放纵热气氤氲进毛孔,在滚烫中失去了其余的知觉。

水柱下,任佳就那么站着,一动也不动地冲了许久,直到两条手臂上都泛起了红,她才又咔一下把旋钮旋到了另一半,霎时,倾斜而下的水柱变得冰冷无比,任佳仍然站着没有动作,又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忽然响起了几声鸟叫,任佳才关掉水,抬起右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恍惚间,任佳有种错觉,自己右手的指尖还带着餐盘的余温。

妈妈给她炒了饭,是她昔日里最喜欢吃的、也是最花时间的海鲜酱油炒饭。

其实,只要想到冷冰冰的灶台上还躺着一个温热的餐盘,任佳就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每当她心里生出一丁点要服软的念头,转而又会被更加强烈的愤怒和委屈所取代。

接下来两天,胡雨芝都是早出晚归,母女俩理所当然地陷入了冷战,谁也不主动和对方说话,转眼,时间就到了周日的晚上。

周日傍晚,任佳洗完澡后,囫囵擦了擦头发,再度锁上房门,坐在了窗边的书桌前。

快速吹完头发后,任佳深吸一口气,开始粗略整理起了上一周的各科知识点,当她整理完毕,指针已经指向了23:00。

门外不断有动静传来,任佳集中注意力,撕下一张便利贴,按老规矩罗列起了明日计划。

晨读一篇、单词100个、试卷……

忽然,窗外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任佳写字的手顿了几秒,蓦地想起了陈岩。

她知道老人家大多都有些耳背,那么,如果就连向奶奶都听见了屋外的突兀争吵,陈岩岂不是早已把她那些歇斯底里的喊话听了个齐全?

嘶一声,手里的纸张已经被划破了一道,任佳烦躁不已地低下头,把便利贴揉成一团,又撕下一张打算重写。

与此同时,咕噜两声,任佳的胃又翻滚了起来。

长叹一声后,任佳无可奈何地扔下了笔,钢笔触桌的那一瞬间,又有一只鸟儿打窗边飞过,再然后,任佳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任佳。”

一声由于刻意压得很低,而显得有些过分紧张的少年音。

任佳猛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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