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秦厌辞今日请假未去书院。
滴答,滴答……
幽暗阴冷的山洞中,有一汪湛清缥碧的寒潭,潭中水来自深不见底的最深处,寒冰入骨髓,未有生物能活在这极寒幽潭中。
碧波寒潭,如烟似雾,黑色长发游曳水面,侧颜如玉,眉若墨画长睫卷翘。
勾人心弦。
渐渐地平静的水面被鲜红血迹侵染,欲染欲深,直至整个山洞都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黑色的蛇尾从血池甩出,溅落一地水渍。
一滴血珠从漂亮精致的眉骨滑落,滑过浓密挺翘的睫毛,擦过毫无血色的薄唇,滴落水中,漾不开一圈涟漪,悄然消失。
秦厌辞蓦地睁开双目,入目皆是红色,包括他的眼睛,嗜血杀戮的红色。
蛇尾疯狂搅动寒潭血池,秦厌辞冷漠而厌恶地望着,分明是他自己的尾巴,他的眼神却如旁观他物。
也许只有在这时,他才能置身事外,而不像在梦里,花枝摇曳,不可控制。
是花香啊……
是滚落脚边的花香,纤弱蛊惑,而沉沦的只有他一个。
秦厌辞慢慢合上眼,嗅不到花香,一点儿也没有,只有厌恶窒息的血腥。
蛇尾重重一甩,溅起巨大的浪花,嶙峋怪异的石子与依附而生的苔藓无一幸免。
红色,到处都是刺目的红色。
一如当年。
轻柔啧笑的女声一遍又一遍绕在耳畔:“你父亲是畜生,你是怪物,哈哈哈……怪物……”
怪物啊……
那是他的母亲,一遍又一遍疯癫地指责。
秦厌辞头痛欲裂,拧着眉睁开眼,手从寒潭中抬起,修长分明的指尖是他染血的黑色长发,而昨夜,掌心处中有一枚银叶子。
银色的叶子,小巧秀气带着花香,曾簪于乌黑发辫之中,是她身上的气味。
咕噜……就这么落在他眼皮底下。
有些滑稽。
秦厌辞血红的眼珠有一瞬柔和,只是那么一瞬,骤然又消失得干干净净,恍若错觉。
漂亮近透明的手指缓缓收拢,掌心没有银叶子,没有花香。
红色渐渐退去,理智回归,漆黑的眼眸冷漠而无情。
蛇尾变成长腿,秦厌辞披散着染血的长发从寒潭中起身,美人出浴不过如此。
银叶子是那只狼送的,她如此珍重,他们的言行举止又那般亲密,是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穿着天然而成薄衣,秦厌辞从寂静的洞中出来,春日柔和的光线勾勒他颀长挺拔的身形。
春风拂过,花香轻散。
染上他物气息的东西,他从来不要,再钟意也不要。
“少主……”守在山洞外的侍从恭敬喊了一声。
秦厌辞冷淡的目光落在侍从身后弯腰垂首的少女,粉白色的花瓣裙摆令他的目光微愣,很快便拧起好看的眉头。
侍从垂着脑袋受不住秦厌辞的目光,扑通跪下:“回少主,是二爷送过来的伺候您的。”
秦厌辞抿了抿唇,冷淡克制:“不必,送回去。”
他的声音像落进玻璃杯里的冰块,叮咚清脆,很冷也很好听,粉白色衣裙的少女忍不住抬头,这一眼便深深陷入,红了美丽的脸颊。
丹翘为花妖,还是出生花中之王牡丹一族,见过那么多昳丽美艳的皮囊,从未见过比眼前称得上风姿绰约的身影。
不像妖精。
她忍不住开口:“少主!”
秦厌辞恍若未闻,丹翘急得跪下求情道:“求少主不要送丹翘回去!丹翘回去会死的……”
柔弱求助的声线足以令每个男人动容,果然秦厌辞也不例外,丹翘掩下心中欣喜雀跃,抬起泛红的双眸飞快扫了一眼秦厌辞,弯腰叩头,怯生生哀求:“求少主怜惜。”
“会死?”
听着冷淡缥缈的嗓音,丹翘羞红着脸正欲回答,未料,却在下一瞬听到秦厌辞冷到骨子里的声音响起:“那死远点。”
她美丽的脸蛋瞬间苍白,不可置信抬起抬起头,只见到秦厌辞冰冷的目光,像是在看死物,万般措辞卡着喉咙,力量的天然压制使得平日极擅审时度势的丹翘发不出一声。
毛骨悚然的寒意爬上后背,丹翘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秦厌辞目光一扫,对侍从说:“下不为例。”
侍从头埋得更低,“是,少主。”
等秦厌辞背影消失,齐硕才松了一口气瘫坐下,对身侧瑟瑟发抖的纤弱少女抱怨道:“姑娘,可害死我了。”
他是秦厌辞的侍从,从小便被家主指派给佘家最不可言说的小辈秦厌辞,秦厌辞秉性冷淡,似乎对万物都不感兴趣,总是独自呆着,他原以为很难伺候,但后来发现只要把自己当做空气,秦厌辞还是极好伺候,不像其他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仗着血脉天赋,总以玩弄底层妖精为乐。
丹翘望着秦厌辞消失的方向,咬了咬下唇:“齐硕,再帮帮我。”
齐硕疯狂摇头,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肯再帮丹翘,并劝丹翘不要作死,他虽然从未见秦厌辞发怒,可直觉告诉他,一定很恐怖。
比什么二爷佘青柳可怕多了。
*
“二爷好……”
刚从书院回来的佘青柳笑着挠了挠娇俏侍女的下巴,大步踏进院中,影未见声先起,“厌辞啊,今日你可得好好谢我!”
佘姓为这一任妖主蛇族大姓,蛇族子嗣单薄,血性凉薄,后辈之间多不亲近,为加强小辈联系维持蛇族,各家长辈定下每月一约。
可秦厌辞才不管,无奈其他同辈在长辈的威逼之下只好跟趁着秦厌辞好不送呆在妖主府过来。
手捧书卷,秦厌辞视若无睹,他没有将他们赶出去已经是客气的了。
周围特意请假的年轻妖精可尴尬多,大眼瞪小眼,不自在极了,毕竟他们之中几乎都曾……但谁能想到昔日踩在脚底,一朝翻身被选为下一任家主。
坐立难安,胡思乱想,好在终于传来了佘青柳这个长袖善舞的声音,纷纷松了一口,扬起僵硬的笑试图缓和气氛,奈何秦厌辞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咬牙笑得更僵。
佘青柳恍若未曾见多昔日玩伴的不自在,笑嘻嘻朝秦厌辞走去,颇为熟稔似的,笑:“你可得谢我!”
秦厌辞不理会。
佘青柳脸皮厚一点儿不在意,撩衣而坐,问得很肯定,“昨夜书院外的狮子石像是你砸的吧。”
秦厌辞目光一抬,佘青柳瞧着心中高兴,慢悠悠替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悠悠道:“巧了,你可知狮子石像是谁的?狮长老的!”
佘青柳夸张地讲着狮长老的暴脾气,周围三五都被他逗笑,只有秦厌辞不苟言笑,放下手中的书卷,挺直背,盯着佘青柳,“谁被抓了?”
“唔,西院的……”佘青柳回想着。
他话没说完,一直独处看书的秦厌辞霍然起身,疾步往外走,独留一群年轻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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