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聪狐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想趁机救走陈岭吧?”
杨萝不由得笑了声,“大人,陈岭有罪在身,如果他不能脱罪,又能去哪里了?”
赵聪疑虑未消,但杨萝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如今赵管家已经被他杀了,就算荣齐来了,也未必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只是,若他真的能进入中枢,离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也更进一步了。
“好,我放你进去。”
“陈宁也要随我去。”杨萝道。
赵聪皱眉,“叫她进去做什么?”
杨萝道:“陈宁是他的女儿,是他的软肋,人有了软肋,才容易操控,不是吗?”
“至于关山月,希望大人先放了她。”
“赵曦杀死了她的丈夫,她为夫报仇天经地义,何况这些年赵曦为非作歹,大人包庇他多年,如今死了,大人也不必再费尽心思替他遮掩,岂非也少了一桩事端?”
赵聪被杨萝这颠倒黑白的话给气笑了,“这么说,本官还要多谢她了?!”
“谢倒是不必,”杨萝起身拢了拢披风,“放了她罢。”
赵聪犹豫着。
好不容易抓到了人,就这样放了实在是不划算,但杨萝的条件太诱人,若废弃也不值当。
杨萝没有催促。
过了半晌,赵聪道:“放了她可以,但是她必须在我儿灵前跪下磕头认错,为他守灵七日。”
杨萝沉默片刻,意有所指地问道:“赵曦还没下葬啊,尸体不会坏了吧?”
赵聪大怒道:“你这是咒他还是咒我?!”
时下勋贵门户都盛行厚葬之风,尸体停在灵堂少则一月,多则一年,赵曦这还不满一个月,如果匆匆下葬,赵聪这个父亲也会遭人耻笑,在富贵人家中抬不起头。
杨萝道:“并无此意,大人误会了,我只是关心一下大人。”
“只不过大人的话,我会转达给关山月,至于她做不做,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二人达成共识后,杨萝跟在赵聪身后回到公堂上。
赵聪直接宣布退堂,也不顾陈宁诧异的眼神径自离开了。
杨萝走到陈宁面前,朝她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父亲。”
陈宁抬头看她,半信半疑地问道:“你是谁?”
杜老板连忙道:“她是......”
杨萝瞥见杜老板使过来的眼色,笑道:“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我叫李君慈。”
陈宁眉心微蹙。
眼前这个女孩瞧着和她一般年纪,怎么会是父亲的朋友呢?
陈宁转过头去看杜老板。
杜老板忙不迭点头接话道:“是是是,这位李姑娘是我和你父亲的朋友,忘年交!”
杜老板是陈宁目前唯一能信任的人。
陈宁咬咬牙,将手搭在杨萝的手心里,借力站了起来。
她跪了太久,站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踉跄一步,直接摔进杨萝的怀里。
杨萝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没事吧?”
陈宁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似乎似曾相识。
她推开杨萝站稳了,摇摇头道:“我没事。”
杨萝摸摸她的脑袋,道:“走吧。”
陈宁滞了一瞬,抬手碰了碰被杨萝抚过的发顶,一时失神。
为了方便提审犯人,监牢离府衙不远,赵聪早前吩咐过了,杨萝三人通行无阻地来到关押陈岭的牢房。
陈岭还穿着昨天晚上那身衣服,只是形容憔悴,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好几岁。
陈宁一下子眼泪就漫上眼眶,“爹!”
陈岭十分意外,大惊道:“阿宁,你怎么来了?!”
陈宁止不住眼泪,抽噎着把事情言简意赅地向陈岭说了一遍。
杨萝没打扰他们父女续情,打量了这牢房几眼,直到陈岭叫了她一声,她才转过身来。
陈岭道:“多谢恩人营救小女。”
陈宁愣了愣,恩人?
杨萝道:“不必,还是来说说,你准备怎么应对此事吧。”
陈岭叹了口气,心灰意冷,“事到如今,我又能如何呢?”
杨萝道:“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事情便还有转机。”
“我同赵聪谈了一个交易,只要你答应献粮,他就会放过你们。”
陈岭愕然道:“恩人不是同我说,绝不会和赵聪这样的人同流合污吗?”
杨萝道:“此一时彼一时,人总不能太固执,要学会变通才是,你想保住你的性命和家人,这是最好的办法。”
陈岭沉默不语。
陈宁忙道:“爹,只是一点粮食,既然赵大人想要,就给他吧。”
陈岭摇了摇头,坚定道:“我陈岭的命又算得了什么?若是此刻为了活命妥协了,那日后呢?难保赵聪不会以次为例一再索求,我宁愿散尽家财救济穷苦百姓,也绝不愿意将这些口粮拿与赵聪这样的人做政绩。”
陈岭有自己的想法,杨萝自然也不强求,她只是陈述事实道:“你若不愿意,你的家产也要被赵聪查封,届时,你多年的心血将毁于一旦,你可想过吗?”
“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必挂记在心?”
杨萝道:“那陈致和陈宁呢?”
杨萝和陈岭心里都清楚,这两兄妹并非陈岭的亲生儿女,但陈岭抚养二人时,陈致只有十岁,陈宁只有六岁。
他自己没有儿女,这十年来也把这两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悉心教养,早已有了感情,如何能轻易放得下?
杨萝道:“陈致在京城就要参加科举了,陈宁日后若要许人,姻缘上也会受阻,罪犯之后,何来前程?”
陈岭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陈宁抹掉眼泪,颤着手握住陈岭的手,道:“爹,您不用考虑我和哥哥,若是哥哥知道此时发生的事情,也必然会同意您的想法。”
多年前抄家灭族的阴影实在是骇人,可是她不能为此害怕而动摇陈岭的信心,她要同他站在一起才是。
陈岭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杨萝是太过理性的人,她懂得权衡利弊做出最理智最有利的选择,可是陈岭和陈宁都是被情感绑架的人,他们无法摆脱情感的束缚,所以只能在理智和情感之中来回拉扯,摇摆不定。
既然不坚定,这件事情还是在叫他考虑考虑。
杨萝道:“你好好想想吧,我就先走了。”
杜老板见状不对忙开口道:“陈岭,你可要三思啊!为了这些所谓的气节,放弃你自己的命值得吗?!”
“你忘了咱们是怎么从岭南那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吗?你忘了咱们当年九死一生才拼下现在的家业了吗?”
“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杜老板恨铁不成钢地喊道。
陈岭道:“我自然没忘,可是我也不能为了活命,就违背自己的本心而活!”
杜老板哑口无言,脸色煞白。
杨萝瞥了杜老板一眼,对陈岭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东西照样还是赵聪的,与他而言并没有分别。”
“唯一的区别在你。”
陈岭张了张嘴,颓废地垂下眼。
“陈岭,你要想清楚了,”杜老板苦口婆心地劝道:“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一线希望。”
陈岭闭上眼睛,道:“杜兄不必再劝,我意已决,绝不会叫赵聪奸计得逞。”
陈岭既然下了决定,杨萝也不再劝,拉开牢房门走了出去。
她往牢房深处走去,只见牢房内关山月坐在稻草堆上,拿着衣摆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里的一把匕首。
杨萝微微挑眉,“怎么?他们竟然没有搜你的身,还让你把武器带了进来。”
关山月眼都不抬,嗤道:“一群尸位素餐的饭桶,哪儿能搜得出我的东西?”
杨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就这么轻易地告诉了我,难道不怕我就是透露你行踪的人吗?”
关山月道:“不巧,我眼力还可以,以你的身手,若想杀我,不需要如此拐弯抹角。”
“看来我还得多谢你抬爱了。”
“有个提议,或许你会感兴趣的。”
关山月抬眸,眼里泛着匕首般锋利的光。
“说来听听。”
“今夜子时,你我里应外合,劫狱离开,如何?”杨萝一字一句慢条斯理道,如同在吟一首风雅缠绵的诗。
关山月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笑道:“疯子。”
杨萝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她朝关山月勾了勾手,示意她过来。
关山月将匕首插回靴子里,无声无息地走到杨萝身边。
杨萝附在她耳边呢喃几句。
关山月眉头都没皱半下,道:“知道了。”
杨萝道:“既如此,就说定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赵聪希望你在赵曦的灵堂里磕头认罪,他就饶你一命。”
关山月冷笑:“他做梦!”
杨萝踏出监牢之时,杜老板和陈宁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赵聪的马车停在门前,见杨萝出来,撩起窗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如何,他们答应了吗?”
杨萝叹了口气道:“大人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呢?”
赵聪似笑非笑地睨着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女人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还敢在我面前夸下海口,简直是大言不惭!”
“我瞧你还是学学绣花写字,早日找个丈夫嫁了,相夫教子吧,少在外头丢人现眼!”
赵聪一甩帘子,吩咐车夫驾车远去。
杨萝无声地勾起嘴角。
亲爱的父亲大人,希望您今夜能喜欢女儿准备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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