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侍郎没有对童氏解释什么,“为父并非不让你做,只是暂时缓一缓,待到我功成,你想如何处置李君慈,我都没有意见。”
“这一次的事情,你做的很好,李君慈的确知道不少,下次她再有什么情报,一定要报给我,知道了吗?”
自那日探望李君慈回家后,童氏便觉得内心不安,回娘家找母亲商量此事,却不曾想被童侍郎听见。
童侍郎在朝为官多年,敏感程度绝不是童氏可比的,当即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今日他打听到荣恩出现在大相国寺,便也跟着来了。
见到了李君慈,童侍郎心头的疑云消散了不少,同时也得到了手握大权的机会。
他等了这么多年,绝对不会让人破坏他的升迁之路,登云之梯。
夜幕降临,杨萝坐在禅房的台阶上看天。
玉青拿了件斗篷给杨萝披上,碎碎念道:“姑娘真是的,怎么出来也不多披件衣服,万一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杨萝总是不太能记得这件事情。
“姑娘看什么呢?”
“看天,”杨萝道:“只怕今夜会有一场大雨。”
玉青也抬头看天,只觉得月明星稀,晴空万里,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怎么可能呢?这万里无云的,哪来的雨?”
杨萝但笑不语,起身道:“进屋吧。”
手搭在禅房门的一瞬间,杨萝突然回头望向身后——
空无一人。
玉青推开门迈入门槛,“姑娘,怎么了?”
杨萝道:“没什么,好像有只猫跑过去了。”
“今夜要下雨,地上湿寒,你别睡地板了,到床上来跟我睡吧。”
玉青这小丫头有时候总是惦记着尊卑有别,硬要睡地板上,杨萝也随她去,但今天晚上,只怕有一场暴雨,还是睡床上安全一些。
夜深人静,连月色都隐没在黑云之后。
轰隆一声,刹那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如同瀑布一般飞泄而下。
两团黑影悄悄潜入大相国寺,握紧手中的尖刀,形同鬼魅般飘入杨萝的禅房之中。
床幔遮住了床榻上女子的身影,二人对视一眼,举起尖刀,慢慢朝床榻靠近。
就在胖黑衣人的手抓住床幔的那一瞬间,另一个瘦黑衣人突然被踹飞出去发出凄厉的惨叫!
杨萝眼疾手快地折断了胖黑衣人的手骨,接住他掉落的尖刀反手架在他的脖子上。
瘦黑衣人从地上爬起来正要朝杨萝砍过去,却见杨萝抬了抬胳膊,刀尖就要割破胖黑衣人的脖子,霎时间顿住脚步,警惕地盯着杨萝。
“绣春刀。”杨萝对绣春刀的形制实在是太熟悉了,轻轻瞟了一眼就看出来了。
“原来是锦衣卫啊,深夜造访,有失远迎。”
窗外闪电亮如白昼,折出杨萝眼底阴寒的光。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杨萝也多此一问,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们为荣恩卖命,此时事败,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瘦黑衣人当即拿起绣春刀痛快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胖黑衣人也撞上刀口,顷刻毙命。
杨萝丢了绣春刀,走过去推开大门,只见狂风暴雨中一个人影狂奔而来。
直到他全身**地站在杨萝面前,她才看清楚他的面容。
荣齐。
杨萝有些意外。
“李姑娘,你……”荣齐想伸手去碰杨萝的肩膀,又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太重,只能将手收回去,目光焦急地在她身上逡巡,克制地说道:“你没事吧?”
杨萝摇摇头,“我没事,只不过……”
杨萝侧身往禅房里面看去,也让荣齐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
不知道是不是雨水太冷了,荣齐脸色苍白,嘴唇翕动着,“……是锦衣卫,我见过他们的。”
杨萝道:“既如此,麻烦荣齐大人将他们的尸体送回家中,各自安葬吧。”
荣齐道:“好。”
除了这个字,他还能说什么呢?
“李姑娘,是我义父……”
杨萝抬头看他。
其实她见过荣齐小时候的模样,清秀瘦弱得跟只小猫儿似的,不过短短三年,他已经长得比她高了,也成了独当一面的锦衣卫。
“荣齐,”杨萝打断他的话,“有些话,不要问。”
荣齐抿唇,眼神黯了下来,喃喃道:“为什么……”
荣齐站在杨萝面前,如同一只湿漉漉的小狗一般可怜。
杨萝看着他,想起多年前,自己捡到荣恩的时候,荣恩也是这副可怜的模样。
只是当年的荣恩是凶恶的狼狗,对着欺辱他的人丝毫不让,恨不能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荣恩今晚又梦到当年第一次见到杨萝的场景,倏地从梦中惊醒。
那时候,他还是市井中一个小混混,无父无母,路过的狗都能踹他一脚。
那天,他因为偷了包子铺老板一个素菜包,被他们家几个男人压在地上打得体无完肤。
他忍着痛把包子塞进嘴里,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免得自己被打成傻子。
他忍了很久,直到鲜血溢上喉咙,忍无可忍地暴起,抡起拳头往打他的人的脸上砸。
当然后果是被打得更惨,打到在地上蠕动,爬也爬不起来。
杨萝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出手阻止,也一句话没说。
方才二十岁的杨萝稚嫩又冷漠,带着一种天真的肃杀,拿着绣春刀柄挑起荣恩的下巴,“真惨啊,脸都肿成猪头了。”
荣恩瞪着杨萝,脸已经肿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呜呜叫唤。
杨萝笑了一下,“喂,想不想当锦衣卫啊?”
荣恩瞬间瞪大眼睛。
杨萝见他愣住半句话不说,轻笑一声,“怎么?是个傻子,不会说话,还是不想?”
荣恩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阵精光,抱住杨萝的大腿,拼命地点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就这样,他被杨萝从市井里带走,成为了一名锦衣卫。
后来他才知道,他只是杨萝的一颗棋子,只是因为杨萝刚刚进入锦衣卫无人可用,为了和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打擂台,才把他带回去受她指使。
都是利用,都是利用罢了!
杨萝把他的尊严踩在脚底,她看过他最狼狈的模样,都是杨萝的错,是她的错!
荣恩双目赤红,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突然暴起,将房间里的瓷瓶砸得粉碎!
“啊!”
“杨萝!为什么你死了还不安生,为什么这样阴魂不散!”
荣恩厉声大笑起来,“就算你回来了又怎么样,我能杀了你一次,就能杀了你第二次!”
“哈哈哈哈哈!”
“指挥使的位置,是我的!”
砰地一声,木门刷地被推开!
荣齐猛地冲进来,揪住荣恩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义父!你……你说什么?”
荣齐的手都在抖,全身都湿透了,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荣恩低着头,眼睛却是向上翻盯着他,一下子扒开荣齐的手,单手掐住他的脖子,手掌上青筋暴跳。
“你来做什么?”荣恩将荣齐像甩一个破布娃娃一般甩到一边去,“滚出去!”
荣齐撑着手坐起来,脸上的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又像是多年来的信仰一夕之间顷刻崩塌。
“义父,”荣齐声音颤抖着问道:“是你杀了杨大人,是吗?”
荣齐神情癫狂,声音冷厉,如同地狱修罗恶鬼。
“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
荣齐心如死灰,轻声道:“那今夜去大相国寺刺杀李姑娘的两个锦衣卫兄弟,也是义父安排的吗?”
荣恩眯着眼睛看他,蓦地冲过去抓住荣齐的头发把他拽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我翻了记档,昨日分明不是孙家兄弟值夜,可是义父你见了他们。”
“我察觉他们有异,今夜偷偷跟去大相国寺。”
荣恩突然一巴掌把荣齐打飞出去,“逆子!”
荣齐吐出一口血,刹那间电闪雷鸣,风雨敲窗。
荣齐大笑,“李姑娘没事,是我救了她!”
荣恩的怒气从丹田里一直顶到天灵盖,一脚踢在荣齐腹部,将他踹进雨幕里。
“你就跪在这里,没有我的话,不许起来!”
一夜大雨洗了天空,隔日的天气格外地好,天空也格外地蓝。
杨萝吃过早饭,长平郡主便来了。
杨萝请她坐下喝茶,长平郡主却道:“不喝茶了,我来是有事情和你说。”
“你不是说要同我去施粥吗?昨日,施粥用的大米已经送到寺里了,我想请你同我一起去瞧瞧,明日便是施粥日了,寺外粥棚也搭起来了,该准备准备。”
“郡主既需要,我自然愿意效劳。”
二人携手去了仓库,长平郡主叫人拆了一袋大米,笑道:“这些都是年前的新米,据说方才从江南运过来,待会儿煮好了粥,你也尝尝看。”
“啊!”
拆米袋的婢女突然大叫起来,“郡主,不好了,您快过来看,这大米……大米发霉了!”
长平郡主大惊,连忙快步走过去,捧起一捧米。
大米黑白相间,有一部分的霉米参杂其中,已然坏了品相,不能用在施粥上了。
“快看看其他的!”
随从们七手八脚地拆了米袋,发现无一幸免。
长平郡主呼吸一滞,双目失神,颤抖着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了米,明天还办什么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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