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的震荡此起彼伏，万时上前一步一手抄过师姐手臂，好悬接住差点坐地上的师姐。
陈西又被他接住，抬头几分懵懂地望来。
因万时在身后单手架住了她，两件沾湿水的外套紧贴，陈西又需奋力仰头才能看清万时神色，额上禁制红得蜇眼。
她的眼底是透彻的专注，雨丝斜下润湿她的眼睫，无意识地闪动间透着无知无畏的惘然，她的发顶稍稍抵到万时锁骨，反应过来：“多谢。”
接着后知后觉地垂头，收紧的禁制卡住灵力施用，筋脉的疼痛丝丝缕缕地浮上水面。
“先将我放下吧，”陈西又抿唇，“我不大动灵力应该无事。”
万时试探着松手，指尖不适应地收紧。
师姐并不比他养在弘毅区的金钱松重多少。
师姐想得很好，不大动灵力就好，可层出不穷的异兽并不给修士休养生息的缝隙，又一次击杀异兽，万时捋一把**的短发，强制将陈西又半提着托给了按照路线是要出欲达街的修士。
陈西又被禁制反咬，恹恹扒着他的手：“万师弟。”
“陈师姐，”万时态度冰冷地抽出手，残忍地吐字，“陈西又师姐，修士也要顾念自己身体。”
陈西又松开手，眉尾不自觉地下压，看上去是全然无害的委屈。
明堂弟子卯清一笑眯眯道“好说好说”，静看陈西又挪到自己面前行礼道谢。
万时走得飞快，仿佛生怕再沾上此间空气，此间有毒，无端让人心软。
卯清一望她眉间禁制印记：“眼下情境，道友还是注意身体为妙。”
陈西又站定脚，文昴所下禁制的反噬尚在她忍受范围内，她自觉尚有余力，只是木已成舟：“多谢。”
“也无需过于忧心，你们一路斩灭多少异兽？那作乱修士想来已经穷途末路。”
远处时不时爆出的灵力波动平息不少，对那名修士的追捕想来已到尾声，陈西又的头调转向那边，答得漫不经心：“十三头。”
“十三？”卯清一愕然，欲要细究，又见得陈西又抬眼：“十四。”
陈西又一推卯清一向前，自己后退一步。
卯清一骇然回头，只见一只头部状若蜥蜴、身体却似游鱼、甚至背生两翼的异兽裂开口腔直朝陈西又而去。
陈西又自灵窍抽出乐剑，铿然一击退至墙面。
卯清一眼见她咽下了一口血沫。
剑身灵光幻化不定。
*
文昴又感知到禁制那头的拉扯，压住了烦躁，生乱修士不知又躲到了何地，他脱不开身为陈西又解开禁制。
丛丛畸变蝴蝶扑来，口器大张着张牙舞爪。
气质温文的青年停下布阵的手，挥出一剑，重新杀进异兽堆。
早知不该图轻省将禁制做得那般简单。
至善区的任务当真投进去，他竟连与师妹碰一面的空隙都没有。
只希望冀道友能顺路捞到他那师妹吧，从踏进欲达街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至少遇上十四回异兽，现今更是硬扛禁制反噬仍在动用灵力。
虽然不合时宜，文昴还是升起了对师妹运势的担忧——如此运道，当真只是巧合吗？
*
时运不济的陈西又无暇自怜，禁制扣住了脉门，争抢着堵住灵力的施发，探出无形的手扣进四肢百骸。
陈西又的面色一白再白，整个人虚浮得如在云端，持剑的手却极稳。
气要匀。
眼要明。
手要稳。
心要静。
生撕筋脉般的剧烈痛感也没让女孩的剑锋偏移半寸。
异兽被一剑封喉，又被横来的刀光削去翅膀，命门再被术法灵光命中，三处致命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咽了气。
饱和式攻击下，冀易单手拎猫一样揪住陈西又后颈，轻啧一声：“你师兄说你遇上异兽太多禁制生变，托我扫除异兽时找找你，我还不信，现下看来，你是当真霉运得很。”
陈西又没力气说话，为雨水浸个透彻的眼睫挣扎着抬起，觑他的眼神毫无情绪，只是囿于皮囊，没多少攻击性。
探入陈西又体内的灵气传回不甚乐观的反噬状况。
冀易感到些许棘手，建议：“也别去边界守着了，我带你去找你师兄把禁制解了。”看一眼卯清一，将欲开口。
卯清一：“带这位道友解禁为重，我本也只是受她师弟所托带她休整。”说着一拱手，走向隔绝法阵边界。
陈西又找不全身上的肌肉，无法感知双脚踩着的地面，她反复咽下好几口刀刃滚过喉舌的疼痛，终于找到声音：“刚刚这只异兽已经能摸到低阶灵兽的门槛，可它没有灵力。”
冀易匪夷所思地打量她，昳丽眉眼一挑：“你这么拼命就想说这，我还以为你要托孤。”说话间，摸出一副手铐。
陈西又盯着手铐，秀致的眉蹙起，眼神满是不赞同，神似向来自由在野的小兽盯着笼子。
冀易抬眉，没等他说出同他外貌一样锋锐的话，陈西又自觉抬起了手腕。
满是不赞同的修士洗颈就戮一般露出手腕，倦极的面庞掩埋了其下苦笑与怒气，她抬起的手腕同样苍白。
闪烁银芒的手铐拴上这样一对手腕，犹如锁链加诸花朵，非要人升起罪恶感不可。
冀易确认手铐正常发挥作用，顺手将人抱起掠向文昴支起的困锁阵方位，顺途还清理了四只爬出的异兽。
“醒醒，别疼晕过去。”少年模样的天下功修士又一次闪回到陈西又身边，攥住陈西又手臂外拉，终于看见陈西又疼得落回人间。
陈西又：……
吃痛地抬起头，眼睫微动，咽下涌上的痛意。
稍后的过程没有再横生波折，冀易携陈西又赶到时作乱修士已经被逼到现身，是个看着极为阳光的青年人。
被逼到头也笑得猖獗。
冀易信手将陈西又安置在俯视现场的大楼楼顶，跳下去加入战局。
异兽反常忠诚地前仆后继，尸体堆起一同漫出汁液。
操控异兽的青年人分明并未异堕，并非堕修，灵力术法谈得上干净正派，一手造下的动静却实在谈不上清白。
陈西又坐在大楼顶端，支着脸等此役结束，欲达街不再四起无序的灵力波动，想来此处的异兽被清理得大差不差，事后在撤除隔绝法阵前加设探查法阵确保没有缺漏就能为此次援助收尾了。
她并非楼顶唯一生灵，楼顶杂物间角落蜷着只不知哪户人家的猫。
陈西又听着这只猫不安的呼吸，想起了她在弘毅区开车时遇见的吓入草丛的猫。
修士的异堕到底如何界定，视人名为草芥的下方修士并非邪修，信奉大仙的修士纷纷沦为邪修，染上大仙气息的她被防堕邪。
陈西又的思绪在疼痛中失散，找回，拧成一线。
被冒犯了个彻底的禁制昭彰着自身的存在感，焚过身周每一处皮.肉，陈西又只在自己痛得恍惚时强运转一下灵力刺激自己。
雨水到天将大亮也没停下，积攒的水珠汇聚成流，顺着陈西又的脊背抚过在疼痛中剔息的骨肉，凉意没有镇灭疼痛，只使痛感更为分明。
楼下修士终于被制，应是生擒。
文昴跟在冀易后掠上楼寻师妹，入眼就是师妹坐在大楼边沿，腕上镣铐因风轻撞栏杆。
禁制印记仿佛啃食她的血肉长起，艳烈夺目，直衬得师妹面无人色，状似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
“是为了防她再用灵力。”冀易轻快笑着上前解了铐。
文昴很觉失策，手指按上师妹师妹眉心解了禁，一手把住师妹手腕还没来得及输入灵力，陈西又已经轻轻收回手：“无事。”
文昴定定看她，心道：师妹一定有段时间没照到镜子，也有段时间没说话。
这才妄想这么拙劣的伪装能躲过探查。
文昴微笑着，捉过陈西又的手，再度探入灵力，这回陈西又不再躲避，也可能是暂且没了心力。
冀易望着这名敛眉苍白的剑宗弟子，念及在乌苇工厂的初见，无论裹进黄昏还是雨水，她总也泾渭分明的澄明，不大像染了所谓堕修晦气的待查修士。
可惜，只是不大像。
不是不是。
陈西又试探着将脚尖放下地，瑟缩着试探成功，很轻地弯了眉眼，她大抵是感觉不到自己有点愁绪的。
自她在欲达街外见到执拗不愿离去另修人开始，在她斩杀异兽、为受伤的另修人疗伤中愈演愈盛，共享一个天台的猫儿都让痛得蜷握横栏的陈西又心生不忍。
这种不忍本谈不上好坏。
然而过了界总有坏事的嫌疑。
苏元托文昴多加留意时用的话是：“我这友人合该去那话本里当个心怀天下、战无不胜的女侠，再或者塑个玉身供上莲台案桌。”
文昴盯着陈西又蹲在天台杂物间的猫儿身边，简化静心术施得不假思索，一下明了苏元没说出口的话，师妹什么都可以是，就不该是个这样的修行者。
修为没能追上善心，总让承她关照的友人疑心，她是否会因为同等的热忱心善折在不知名的他处。
安抚过猫儿，本着灵力用都用了，陈西又为自己施了个清洁符，仰着脸同文昴对话：“文师兄，欲达街还有什么任务派出来吗？”
“夏平说这边差不多了，等审完那个，”文昴皱眉，“巫丁，确认他没做其他动作就结束委托，此处下过探查法阵与聚灵法阵理顺灵力就算了事。”
陈西又：“法阵吗？哪个方向？”
文昴委婉：“夏平夏道友于法阵一途颇有造诣，还强调负伤修士可在隔绝阵法内优先调养，佛门有一医修在东北方。”
陈西又由于近日所遇医修的行事风格，退缩着强撑：“太劳烦师兄……”
“不劳烦，”文昴笑着截过语音，又正色，“再者师妹，关心水对你动的手脚还是要医修看过，佛门医修长于此道。”
陈西又：“……有劳师兄了。”
文昴笑吟吟的，意有所指：“不劳烦。”
铁骨铮铮陈西又：不是致命伤都是轻伤！不会痛死都是小事！我还可以大战三百回合！
另外，文昴下的禁制触发后警示已经是最温和的一种了，禁制的约束力就在于违背的后果，疼痛已是修士最不惮付出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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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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