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唉

赤脚踩过地面。

拉开门。

师姐果不其然抱着一个另修人坐在地上,应该是方才一对一单挑中获胜的一方。

被惊醒的同层住户将门打开,看一眼走道情况,哼笑一声,门再关上。

光芒只来自头顶与玄关的感应灯,安静的缝隙太深,灯关上。

好安静。

被雪洗过的月亮悬在西侧。

丛生的月光映出一点影绰的轮廓。

陈西又抬起下巴,万时身上的酒味浓厚,她无意识地落下一点眼睫,望着万时的脚尖说话:“我找了很多地方,我联系上了警局,试着找回沐骰,很多人都联系不上。”

感应灯跟着话音点起暖色,如擒握于仙人掌间的灵器泄出零星恩泽,星点暖色压进陈西又失神的眼睛,跟着坠进深重的夜色。

陈西又探知万时的气息,感知此地漫溢的灵气,声音压抑:“师弟,你……你还好吗?”

久无回应。

久到感应灯再一次熄灭,只月光仍岑寂地照着,照亮陈西又丧家犬一样的迷惘。

万时看陈西又失明的眼睛,看她顺亮却沮丧的发丝,再到她不愿承认的抿唇,开口仍是轻快的:“师姐,我散灵了,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他蹲下,顺从心意地伸手,触碰陈西又染血的失焦眼睛。

残存的灵力无所谓地漫开,回归天地间,万时拎着自己破了口的灵池,任凭它向外泄露灵气,他轻车熟路地借出一缕探陈西又的伤势。

外力所伤,所幸并非永久致残,他本就实力不济,再加上不擅治疗,师姐的伤即便真是大伤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治疗的术法织到一半,陈西又圈住了他的手,即便这个情况,她拦人的动作也还是不施力的。

“发生了什么?”

师姐的声音梦一样飘忽,语音飘荡在太安静的走道,像要激起一串空灵回音。

万时笑笑收回手,“说来话长,”他起身,顾自将获胜者的头从师姐身上搬下来,将胜者整个人搬回她的来处,打量一眼被师姐治疗过昏睡的失败者,替败者拉上安睡的门,走道恢复到一刻钟前的常态,万时拍拍手,“我们先进房间。”

陈西又默不作声地跟进他的租室,谨慎地贴墙站好。

万时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毛毯,长舒一口气。

含微醺笑意的嘴角永驻脸颊,他看清陈西又审慎姿势,像只强做镇定的炸毛小鸟,先笑半刻,才有余裕说事:“随便坐。”

陈西又只是静静将头对正他,不见往日句句有回应的朝气。

“很急吗?不用急的,我在家里听了许久,每个人都乐疯了,只要醒着就会滋事,你将他们打昏,又拿什么保证没人对昏了的他们下手?先坐会又能碍着什么?总归会无害化的。”

万时捏过酒瓶喝一口,借客厅的壁灯看见陈西又无措下压的唇线,眼里盈盈晃晃的水光,反应片刻:“哦对,师姐看不见。”

娃娃脸青年笑起来,边在笑音里挤出“太高兴也不太好,这次堕修影响真是要命”,边牵过陈西又安置上沙发。

陈西又坐上沙发,双膝并拢,肩颈直立舒展,发丝末端有火燎过的痕迹。

万时拣出重点,又在喜悦里失去讲述的兴趣,无端沉默下去,信手开启了从来用于落灰的电视。

灵力影响信号断绝的电视不停回播重放离线备份的三十分钟。

也并无区别。

所有节目都统一播报弘毅区堕修事件临时避难指南,再不断重播路遇堕修如何紧急避险。

陈西又循声转向电视,蓝光映亮她的脸,她仿佛正仰头探究上古时代的遗迹。

万时感到自己像个漏气的气球一样靠近另修人,灵力不断逃遁出身体,他毫无阻止意愿,只希望更快一些。

夙愿得偿啊。

头搁上沙发背,他闭眼笑得直颤。

“好吧,”万时自语,“师姐是第一个来我家做客的客人,又向来对我好,要说清的。”

陈西又坐得端正乖巧,万时打量过陈西又伤势,觉得不甚顺眼,决定加以治疗。

陈西又听见电视重复播报相同的内容,听见师弟与途中所闻同样的笑声,在思绪的一片废墟中反复回想散灵相关。

听觉捕捉到师弟靠近,侧头。

“别动。”万时这么说,也这么做,从未触发过的禁制有绝对执行力,文昴一手种下的禁制在额心沁出微芒,陈西又定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睁圆眼睛。

万时快意地笑。

笑声远去,再靠近。

疗愈符贴上伤处,被遗忘的肋骨暗伤弥合,皮肉长合归拢,万时的灵力堪称挥霍地倾倒。

他这才很有闲情地解释:“烟火众很久前有另个名字,绝灵地,本是因为此地没有灵力直接起的,不成想误打误撞正对了它的诡谲之处。”

“第一个莫名在绝灵地散灵的修士是谁没人知道,人们只记得最出名的一个,持名门的好苗子,来绝灵地帮着另修人筑屋开田的正派人,众目睽睽开始散灵,药石无医彻底断了仙途,绝灵地的绝灵二字便多了重意思。”

“那么多修士来来往往,出散灵岔子的千余年不足十,仙门不能放着绝灵地这么大块另修人聚居的地界不管,从来将消息压下,说来也怪,照说修士散了灵,还不是与人斗法筋脉断绝明明白白断的登天路,怎么也该大闹一场的。”

万时低低地笑,“偏生这些人,散了灵是一声也不吭,一人也不怨,踏踏实实当个普通人过完了半生,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笑意拖拽着眉毛弯曲,嘴角向上,肺部的每一次换气都令人心生愉快、满是希望,万时仔细瞧陈西又面色,笑容满足地扩大,“你猜对了,他们自愿的,绝灵地散灵的关键,就在自愿。”

他仿佛被这真相逗得不轻,万时前仰的气音里冒出魇足的叹息,他将疗愈符贴上陈西又额心,“难为我一次又一次找理由留在烟火众,原是不够自愿。”

他笑得乐不可支,术法的催发越发不得章法,不得不停下动作,专心笑过才能继续动作。

陈西又困在自己的身体里,听万时讲述,逐渐周身泛寒。

师弟笑着,仿若所有好事发生地笑着,不知在嘲过往自己心有眷恋而不知,还是纯为心愿得偿快乐。

太荒谬。

抢占情绪高地、润湿眼眶的到底是什么。

万时窥陈西又符纸下湿漉漉的润亮眼睛,鬼使神差地解了陈西又禁制。

细白指尖揭过疗愈符,师姐红着眼睛,鲜血的红,染泪的红,红着脸,病态的红,憋气的红,压平声线同他认真说话:“……”

那话像奶油一样化开。

万时在充实的成瘾笑意里出神,隔着玻璃般:“什么?”

“眼睛不能治,我会不清醒。”

“只治一只?”

“会见到桃源,尸体,见到本次事件源头。”

“治两只?”

陈西又忍耐地抬头,应是十足生气地睇他一眼,只是她眼睛并看不见,毫无力度。

“好罢好罢,”万时笑着摆手,“桃源啊。”他的声音兴奋起来,他的右手戳向自己眼睛。

“等——”陈西又感知到什么扑上前拦他,血气的甜腥、屋外落雪的寒凉并不知何人带给她的熏香一齐凑近。

这回锢住自己的手总算用上了力气。

万时笑意更深,余下丁点灵力又一次唤起禁制,陈西又卡住。

电视在紊乱的灵力影响下爆出雪花。

顶着陈西又近在咫尺的急迫神情,万时慢吞吞令手探进眼眶,血肉拉扯时发出肆意笑声。

失神中关注到陈西又湿润的眼睫,到底没将整个眼睛掏出,万时闷笑,解开禁制:“师姐啊,你才是最不清醒的吧,还能不清醒到哪去?”

血腥味,酒味。

鲜明的现实与混乱的记忆打在一处。

陈西又施术为师弟止血,拨开他的手,冷脸站起转身,竟是难能一见的不告而别。

万时怔怔看她远去,师姐的背影头回连发丝都沾上负气。

愉悦常驻,万时懒怠拦,顾自盯着客厅内托腮望他的尸体发笑。

笑到中程,眼前压来阴影。

陈西又被茶几绊一下,回到他面前。

美丽的负气修士哗啦啦倒出一堆灵石,湿润的眼睛盯着地面,声音很低:“灵力散尽才会封闭灵脉,既然你知道散灵法门,那么早和晚都没有分别,起码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个时间段。”

万时张口,没能立刻发出音节。

陈西又也没有立时离开。

半晌。

万时在哑然后调笑:“这么好啊。”

一句话出来,他看见陈西又眼里的水光更重一层。

瞎了的、仍旧这么会哄人的美丽眼睛。

她的哽咽不再遮掩,也或许是遮掩不住:“对啊,报告都我来写,你再想一想好不好?”

万时叹一口气。

他的快乐好像到了近似癫狂的地步,愉悦不再局限于扯着他的嘴角向上,它更想撕裂他的面庞,带他远离人世间轻浮的、有尽的欢愉,直达广袤的、无极的无上至乐。

“我会的,你先去做其他事,无害化之前,师姐还是能做其他事的对吗?”

笑意拉拽他的灵魂,挤压他的声带。

万时好似听见自己骨肉的悲鸣。

他满心欢喜地吐出浸满笑的谎言:“我会的,去吧。”

随后看清陈西又终于掉下来的泪珠,像一滴洇进胭脂的露。

天真、心善、聪明的师姐。

愚蠢、笨拙、执拗的师姐。

所以才说,你是最不清醒的。

说过谎话,该也陪几句真话,万时满是快乐的脑子快乐地转一转,说出的话风马牛不相干:“我的家人都在这里,都在这间屋子,我并非一人。”

蒸腾的快乐让脑髓浸于欢愉的琼浆。

说完话,不目送师姐离去,万时低眼,眼神勾画起买回后从未在意过的地毯纹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要不你还是把我叉了吧

山主之女

纯白恶魔

逆鳞

觉醒后读了死对头的心声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修大仙
连载中反了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