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烧饼也是我娘子给的

妇人挣扎起来,她声音嘶哑,发出些不像正常人的语调。

眼睛里恍然落下两行泪来。

十四转头,看了十三一眼。

十三和十四其实有自己的名字,一个叫江情一个叫江忆,是她们的娘起的,她们的娘名字叫江晚。

她们少时经常听到另一个女声“阿晚,阿晚”地叫。

妇人还是小姐的时候,和阿晚是好朋友。

她们一起长大,一个是备受宠爱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一个是她的佣人。

“阿晚,我们出去玩吧。”

“小姐,你要读女则,你要温书。”

“我不想读。”

“那你把书给我,我帮你抄书。”

“阿晚,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

“小姐,你是主,我是仆,我们不应该走得太近。”

“阿晚,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他是我唯一的机会,唯一可以翻身的机会。”

“他不是好人,他要了你去,只会让你做个侍妾,还不如一辈子陪着我。”

“谁要陪着你,谁要看你那张又痴又傻,天真得让人恶心的脸。”

“……阿晚,那我求父亲,让你嫁给他,做个侧室。”

“阿晚,你不是要嫁人了吗?”

“我不走了。”

“阿晚,你怎么收养了两个孩子。”

后来小姐才知道,阿晚被人灌了药,这辈子都生不出自己的孩子,她逃不出去了。

江晚以前很爱读书,为人话少但机敏,她写出来的文章经常得到先生的称赞,所以小姐靠着她写的文章在城中一直被当成才女。

其实有才的是江晚。

江晚随小姐出嫁以后,整个人都变了,郁结于心一般,每日冷言冷语。

后来小姐怀了孕,她把小姐撞倒在地,小姐的第一个孩子没了。

江晚被关进柴房,小姐关了她一个月,每天只给点剩菜剩饭,她撞出门去要求救,正好撞到老爷身上。

老爷捏住江晚的小脸,左右打量了一下,手指顺着江晚高高的鼻梁往下滑,落在她的唇珠上。

江晚挣扎不动,她的呼救声都很微弱,她喊:“茕茕,茕茕。”

茕茕是小姐的名字。

茕茕赶来的时候,阿晚已经死了。

老爷正盯着角落里的十三,茕茕急忙冲上去,给了十三一巴掌。

“娼妇生的小贱种,下贱东西,打死也不为过。”

茕茕大口地呼吸,她吸气,再呼气。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像是恨急了,要立刻将这两个余孽千刀万剐。

“来人,把她俩拖出去,拖去绣鸢楼,签字画押,再也不许回来。”

老爷还想拦,看到她愤怒的样子,搓了搓手指,有点惋惜似的,长舒了一口气。

江情和江忆被拖走了,那年她们俩八岁。

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娘死了,有一个很坏的女人,把她们丢去了青楼。

绣鸢楼遍布大江南北,是景朝最大的青楼,管理严格,十三岁之前不接客。

茕茕想,她的孩子没有了,都是江晚害的,她要让江晚的孩子也受苦。

她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江晚。

她想起江晚撞自己时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似乎像少年时代一样高昂着头颅,骄傲地像一只孔雀。仿佛在对她说:“我没有的,你也别想有。”

……

后来老爷娶了很多房妾室,可是管家的权利在她手上,别的女人肚子里再也没生出过孩子。

妇人又怀孕了。

可是茕茕其实有点想江晚了。

妇人慢慢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她的手里抓着另一只耳环,薄薄的流苏,纤细易折,被修饰之后,很快就散了。

十三走过去,捡起那对耳环,轻蔑道:“你不配拿她的东西。”

十三很轻飘飘地就从她的手里把耳环拿走了,她没有力量去挽留。

十三笑了,她仔细地把耳环包好,放在怀里。

十四问:“那孩子怎么样了?”

“杀了啊。”

十四说:“别开玩笑。”

“不然你去看看,隔壁的笼子是不是空的?”

“你把她放了?”

十三掏掏耳朵,晃晃辫子,做贼心虚一般:“谁放谁小狗。”

“小狗叫谁?”

“切,小狗叫你呗!”

十四捂着嘴笑了,一边笑一边往帐篷外面走,嘴里说:“小狗走吧,我们还要去给小白送行呢。”

“哎?喂!你又逗我!你怎么这么喜欢逗别人啊?!”

“那首歌不是唱的好吗?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小白,你就这么走了,我会想你的。”

萧木白皱着眉把慕然的头推远,从慕然带过来的一堆鸡零狗碎里拾出几样轻便易带的,比如银票和银票,然后剩下的原封不动丢回去,嫌弃道:“怎么还有女装,怎么还有烧饼?!”

慕然大哭:“你懂不懂老父亲的心啊!就你这种小蠢货德行的,出门没三步就被别人把裤衩骗光了,你还不带点吃的,你又不会做饭,你是想饿死在半路吗,别我还没死你先死了啊!”

萧木白捏住慕然的嘴,“你闭嘴吧,你怎么比我还能啰嗦。”他一眼瞪过去,把前来送行的十三和十四吓得一激灵。

他勾勾手指,对着十三和十四说:“你们两个,过来。”

刚刚还很厉害的两个人像小鸡仔一样走过去了。

“知道我要说什么吗?”萧木白抱着胳膊。

十三说:“知道,每月十五盯着他吃药,别让他死了。”

“还有呢?”萧木白继续问。

“还有,砍人的时候话少一点不要总是和对手聊天,不要轻敌不要心软。”

“你呢?”萧木白看向十四。

十四抬起头,还是话不多,墨色短发衬得整个人有几分温柔,她走过去抱了抱萧木白:“我会想你的。”

“乖孩子。”萧木白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牵起手边的毛驴,挥了挥手。

慕然叼着根茅草,任由黄土漫天,风沙把他的白色袍子染上一层脏脏的尘土,他一直盯着毛驴上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然后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十四:?

“老子终于自由了。”慕然说着,伸了个懒腰,他用发带绑了一个松散的马尾,又一声口哨喊来匹通体洁白的骏马,脚上一蹬,就踩了上去。

他把萧木白丢给他的包裹往马背上一丢,夹着马扬长而去。

“他去哪?”十四问。

“你说呢。”十三翻了个白眼。

“哦。”十四恍然大悟。

高郁之嘴上起了个巨大的燎泡。

太医往他腿上扎针,一边扎一边叹气。

高郁之捂着眼睛,手支在桌子上:“我说,你扎就扎了,叹什么气啊?”

“大人,爱惜自己啊。”

高郁之把手上的书放下,刻薄道:“你都半截入土的人了,先爱惜爱惜你自己吧,烦不烦。”

他敲了敲马车边,车窗立刻被打开,高郁之问:“最近有没有人拿着我的手信去军中。”

“貌似没有。”

“再去问一遍,问清楚。”

他靠在软榻上,即使是随意靠着,也让人感觉放松不下来,端着幅仪态似的,拒人千里之外。

装倒是很会装。

太医心想。

他摸着小胡子打听道:“大人今年也二十有六了,怎么还没个体己的姑娘在身旁照顾?”

高郁之一抬眼皮,看太医一眼:“你没听说过?”

“啊?”太医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听说过什么?”

他心想坏了,怎么忘了这一茬了。

世家大族哪个敢把女儿嫁给他,克父克母的命格,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号。只是因为高郁之这两天太累太随和,他一时居然抛之脑后了。

“不过……”高郁之碾起一缕头发,来回把玩起来,“我家中还真有人。”

他笑了起来,心眼坏得很,存心要捉弄人似的,慢悠悠道:“只是好久没见了,我都快把他忘了。”

太医想掀开帘子下车。

“你别走啊,不是要听吗?”

太医苦哈哈地赔笑:“这,这大家都不知道的事儿,我……我能知道吗?”

高郁之吹了吹手上不存在的灰,又睨他一眼:“大不了你就去死呗,我给你留个全尸。”

太医默默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

马车车窗又被敲响了,高郁之推开窗,外面的士兵沉声问:“大人,要横着切还是竖着切?”

太医抱住头开始求饶。

高郁之蓦地笑了:“行了,别逗他了,什么事?”

士兵低下头,很恭敬地呈上一封厚厚的信:“大人,刚刚来的信,云江有一女子声称是您的……内人,拿着您的手信进了城,现在在杨大人府上住着。”

“那就对了,这是他送过来的吗?”高郁之拿过这封信,随便从太医的小药盒里拿出一把刀,划开信封。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滑落下一块已经硬了的烧饼。

那烧饼当啷一声落在车上,滚了两圈,撞到太医脚边。

“这……这是您内人亲手做的烧饼吗?”

高郁之笑了:“不是,他不会做饭,他是在跟我说,他吃了一路烧饼,委屈坏了,冲我撒娇呢。”

高郁之托着腮,垂下点视线,调笑地看着缩在地上手里捧着烧饼的太医,嘴里一点歉意都没有地致歉:“内子被我娇纵惯了,大人别见怪。”

他拿起那块烧饼,细致地用布包好。

“许久不见了,我真是想得紧,内子弱不禁风,又有病在身,楚楚可怜,奔波劳累,真是委屈了他。”

高郁之又笑了一下,眉眼间都盈满笑意:“幸好马上就能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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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别装我娘子
连载中冷水薄荷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