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排帐兵、锣鼓兵、骑兵、步兵顺次排开,于长街上看不见尽头。
如此大的排场,自引得周遭百姓驻足观望,交头接耳相互议论。
道边柳枝被风拂过,吹落两三片柳叶,其中一片的坠落方向,正是辛越的方向。
行军作战之人,反应敏锐。辛越随意一抬手,那片柳叶便被夹在他双指间,另一只手朝后微收缰绳,使马蹄在原地打转几圈,而后无意般地抬眼朝上望过来。
或许只是看柳叶来源,扶箴却正对上他犀利的眼神。
她心底一颤,但没撤回眼,只是无意识地摩挲手中茶杯。
辛越?原来自己昨夜在长秋寺撞见的人,是辛越。
难怪他会说出那样的话,可他又缘何会在昨夜逗留长秋寺?
但无论如何,她被辛越夺去的匕首,得想办法拿回来,她忠于陆桓,与辛越是死敌,绝不能在他手中留把柄。
她正出神,肩头却被人从身后轻敲,踅身时,那人早已撩起袍子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在看什么?怎么魂不守舍的,我叫了你好几声了。”
眼前人算是扶箴在为数不多的同僚好友,孟临舟,表字渡之,并州人。是拨云诡谲的朝中难得一见的乐观洒脱人,启蒙师父与陆桓给扶箴请的老师是同一人,便总以“同窗”同扶箴相称。
扶箴看一眼听筝,示意她喊跑堂上菜,才看向孟临舟,“看辛越。”
孟临舟没看窗外,随手将方才敲扶箴肩头的腰扇搁在一边,“辛越?他在朔州拖延了近三个月,终于奉旨回京了。”
扶箴按下疑惑,回了孟临舟的话,“即使他知晓圣旨并非天子亲诏,他也不能不回京。辛家说到底同天家沾亲带故,他若‘抗旨不尊’,他们辛家自大魏开国承袭至今的‘镇国公’一爵,岂不成了笑话。”
外面锣鼓声渐远,她说话间随手关了窗。
“这辛越自幼眠沙卧雪,十五岁时火袭乌堡,一战成名,后面在边关更是战功赫赫,是个不堪束缚的性子。你上表提议将他召回京,虽说升任中领军一职,实则是明升暗贬,收其兵权,你就不怕自此与他结仇,他日后在朝中少不了难为你的。”孟临舟说这话时,不免面露担忧之色。
扶箴哂笑一声,“结仇么?我做不做这件事,都会同他结仇的。”
毕竟辛越昨夜可是说的清清楚楚,他要杀她。
“理是这么个理,毕竟你是殿下一手提上来的,那些清流与镇国公本就与殿下明争暗斗、水火不容,彼此之间若无仇怨,那才奇怪!况且我瞧辛越今日这排场,倒像是个活脱脱的纨绔!”
孟临舟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我们并州孟氏,虽比不得他们辛家累世公卿,但也不算太差,若那辛越日后在京中敢欺负你,我必定饶不了他!”
扶箴亲自为孟临舟斟茶:“那我便先谢过渡之的仗义,也无需担心,我身后毕竟是殿下,他不敢对我不逊的。”
她说后半句时,是有几分底气不足的。
虽则她能有今天是借陆桓东风,但她明白,她于陆桓,不过是一枚足够听话的棋子、一把足够趁手的刀。
她若给陆桓添麻烦,便随时可能被丢弃。
孟临舟却不乐意,“那可不一样!殿下保护你是因为你在替他做事,是他一手扶持栽培的,我保护你或为你出气,那是因为我孟临舟将你视为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扶箴轻垂眉睫,她这样的人,大抵是不需要朋友的。
说话间,扶箴吩咐听筝去传的菜已被呈上,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
她便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尝尝看,知道你就好他们家这几口,我几天前就吩咐人定好了。”
孟临舟眼睛一亮,拿起筷子便夹了一块兰溪烟笋,“还是你懂我!我在并州这几个月,饭菜不合口,饿瘦了好些!”
扶箴顺手将蟹酿橙推到他面前,“是谁几个月前吵着虽郡望在并州,但从二十几年一直长在京城,说一定要去并州看大漠沙、燕山月的?我这才周旋安排了个太原郡的小中正让你去见见北边风光,如今自己却不快活了?”
“你一说这个,我想起有件事要同你讲。”孟临舟停下筷子。
扶箴见他神色认真,心中有不妙的猜测,“你讲。”
孟临舟欲言又止,最终咬了咬筷子尾巴,“罢了,今日朋友相聚,不扫兴,等我后面查清楚了,再同你讲。”
扶箴知晓他素来谨慎,也没多问。
只是她今日本就是强撑病体来为孟临舟接风,不过多久便有些体力难支,孟临舟一来顾念她身体,而来还要赶在黄昏之前到祠部报道,遂陪听筝将扶箴送回宅。
长秋寺遇刺之事,背后也无多少算计,无非是扶箴替汝阳王陆桓办事时惹了人,羽林军中又有人素来看她不爽,本着不成功便成仁的目的行刺杀之事,行刺的十二个羽林军,皆已捉拿下狱。
扶箴很熟悉这个过程,亦未深究。
麻烦的,是辛越。
他回京后,与扶箴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如何应付辛越之事上,她还未来得及试探陆桓的意思,辛越却主动在下朝时拦住她的去向。
扶箴不愿这么早同辛越撕破脸皮,故而对于他突然的横臂相拦,也从容停步,“辛将军,这是作甚?”
辛越颇不在意的扬起眉梢,却没立即回她这句,只用一种好整以暇的眼神睨着她。
两人都默契地未提那夜之事,仿佛此前真的素不相识。
辛越身形高大,又站在背光之处,整片影子落下来,落到扶箴头顶,让她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她朝后退了半步,“素闻辛将军是爽快人,有话不妨直说。”
辛越抱臂,语调懒散,“我能从朔州那吃沙喝风之地回到繁华京城、天子脚下,说到底还得仰赖扶尚书提携,我素无所长,不如改日,请扶尚书吃酒,如何?”
他那句“提携”咬得极重,扶箴又怎会辨别不出他这是在阴阳怪气?
扶箴扬起脸看向辛越,“辛将军说笑。这么大的官职变动,也并非我一人能左右,不敢居功。”
说话间,她隐约看见不远处的角楼处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平静”地朝她和辛越的方向望过来。
扶箴不敢再耽搁片刻,“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罢扭头就要走。
辛越竟在此刻伸出手指朝她广袖一勾,“别呀,扶尚书,我初入京城,扶尚书这点面子都不愿给么?”
扶箴被那道视线盯得头皮发麻,此刻也顾不得同僚之间的体面了,要扯袖子时,辛越却突然撤了手。
她不想再和辛越纠缠,却在转身的一瞬听见身后人说,“既然扶尚书没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改日帖子会送到府上,切莫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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