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白幡随风飞舞。
文府内,举目皆是哀色。有人哭,有人笑。哭在明处哭,笑在暗处笑。
府内主人的棺椁就摆在大堂正中间,一群人围在棺前,他们虽然没有穿孝服,却也穿着暗色服饰,神色沉重,其中一人拍了拍棺椁,低声对其中道:“国之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害你的凶手,替你报仇,你在九泉之下就能安息了!”
说话的人是刑部尚书彭安,棺椁里的人并不是刑部的人,却也是朝廷重臣,死者名叫文国之,乃是新上任不到一个月的工部尚书,文国之为人刚正不阿,几乎每日都要上书谏言,因此在朝中风评并不是很好,可就算如此,文国之并没有在朝中与人交恶到了派人暗杀的地步。
凶手竟然在昨夜将文国之暗杀于卧房中,京城内天子脚下,有人敢杀朝廷命官,天子自然大发雷霆,命众人彻查此案,随后才想起来安抚文府之人,文国之只有一妻一子,父母早亡,文国之一死,他的妻与子就没了依靠,以后又如何在京城立足?
“苏公子,你怎么站在这里?”府内管家指挥着下人招待客人,一扭头却发现苏愠站在回廊下,神色哀婉。
苏愠隔着很远望着文国之的棺椁,听到了管家的声音他才回过神,他收回目光,掩下了发红的眼睛,道:“没事,我只是……不愿意相信,文大哥就这么走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管家唉了一声,不知怎样相劝,只能道:“苏公子,人死不能复生,小人陪伴了老爷好几年,也不愿意相信他就这么去了。”
可是不愿意相信又怎么办?日子还得照样过,总有人主动走出来向前看,管家瞧不远处,有侍女手笨差点儿摔了盘子,忙走过去训斥几句,等到吩咐完了,他不经意回头,发现苏愠仍是站在回廊下,雨幕顺着房檐落在他面前,为他眼前添了几分模糊的遮掩,雨幕虽然遮住了他的面容,却没有遮住他纤细的身形。
管家想,苏愠与老爷曾是旧识,他此番前来京城,得了老爷赏识,虽然科举没有获得前三甲,倒也算名列前茅,因此老爷破格想要提拔他,让他入工部做个小官。
昨日他已经得了上任书,今日老爷就命丧黄泉,他却没有避之不及,老爷眼光果然还是准的。
苏愠没有注意到管家的目光,准确的说,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任何人,他只是聚焦在棺椁上,脑内却回忆起与文国之相识的种种。
他的出身不好,本是文家的小厮,却因对笔墨纸砚感兴趣,被文老爷看中,与文国之一同读私塾,两人以兄弟相称,他对文家极度感激,感激他们给了自己学习的机会。
不过后来,文家突发变故,文老爷早死,文府下人都被遣散,苏愠也就和他们失去了联系,他辗转几番,虽然仍是做下人,却一直记得文少爷的嘱咐,好好读书然后考科举,说不定就能够出人头地。
苏愠就是抱着这样的希望,头悬梁锥刺股,几番寒暑终于考过了科举,上天垂怜,让他再次见到了文少爷。
此时,文少爷已经变成了工部尚书,朝廷重臣。令他没想到的是,文国之也认出了自己,他将苏愠接到家中,与苏愠把酒言欢,苏愠才知道从前的文少爷吃了多少苦头,才爬到了这个位置。
“愠弟。”文国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亮的吓人:“你来真是太好了,从此以后你我一起携手,清除大奸大恶之徒,为陛下分忧,为后世谋福。”
可是这话他说了还没过一日,文国之就遭人暗杀,苏愠是第一个发现文国之被暗杀的人。那时,文国之倒在血泊中,朝他伸出了手:“愠弟……”
苏愠早已满眼含泪,他颤抖着试图堵住文国之脖颈上的伤口:“文大哥,你别说话,我去找大夫!”
“来不及了。”文国之摇了摇头,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已经气若游丝:“当日豪言壮语,竟成了笑话……”
“不,不是笑话。”苏愠忙道:“大哥,你放心,我会找到害你的人,我会帮你实现我们的理想!大哥,我向你保证!”
文国之的眼睛又亮了一下,他笑着,却道:“你斗不过他们的……斗不过啊……”
他留下这句话,便死在了苏愠怀中。苏愠望着浑身是血早已没了气息的文国之,浑浑噩噩,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随文国之一同去了。
他只知道文国之为人刚正,容易遭人非议,没想到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被暗杀的地步,究竟是谁要杀文国之?
雨声减弱,雨幕也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滴,苏愠看着在棺椁前哀悼的人们,他们都是朝中重臣,他们之中或许就有真凶,他慢慢握紧了手心,他一定要为文大哥报仇。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卫大将军到!”
苏愠一惊,他猛地回头,看到了浩浩荡荡的一群将领,在众人拥簇中,为首之人眉目硬朗,一身黑衣,浑身散发着杀气。
“卫无珩。”苏愠默默念着他的名字。
卫无珩也看到了苏愠,他脸色慢慢变了,他没有去祭奠文国之,而是径直走到了苏愠面前,眼神微冷。管家忙上前周旋:“将军,请您左拐,老爷的棺椁摆在那边。”
“将军要去哪儿,需要你指挥吗?”卫无珩身后的副将斥了管家一句,管家一抖,不敢再多言。
苏愠见卫无珩只是看着他,他叹了口气,先开口:“拜见卫将军。”
他低下头时,睫毛显得很长,同时一身白衣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柔弱感,在武官眼中,只怕拍的重了点儿,眼前书生便会被拍散。
“苏公子啊。”卫无珩忽地拉长声音喊他,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可是不会有人觉得卫无珩在笑:“真是……冤家路窄啊。”
确实是冤家路窄,苏愠想。
事情要倒回五天前,他得知自己过了殿试后的第二天晚上,他离开文府在大街上闲逛,结果遇到了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的姑娘。
她见到苏愠,发现他不是要追自己的人后,恳求他帮自己逃跑,她说自己是被迫要嫁给不喜欢的人,拼了命才逃婚成功,身后有无数追兵,她想让苏愠帮她稍微拖延一段时间。
苏愠答应了。
他本以为眼前的逃婚女子和她的夫家不过是普通人家,自己也只是随手帮忙拖延了一点时间,然而当他被卫兵用枪押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谁知道那逃婚的女子是庞国公的掌上明珠,而她的相公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卫无珩。
他这回是自己触了霉头了。
黑靴落入他眼眸,苏愠的脸被一只布着薄茧的手强行抬起来,他看到了卫无珩的脸,彼时卫无珩身着一身大红色婚服,发带飞扬,眼中藏着不由分说的戾气,连声音都带着刀割火灼般的狠厉:“她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这话不是决绝的倔强,而是带着无奈的迷茫,他与庞小姐萍水相逢,谁知道庞小姐到底有什么出逃计划,最终又会逃往到哪里?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敢帮她逃跑?”卫无珩笑的愈发张狂,苏愠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地发疼,他忍着疼抬起头,后知后觉卫无珩给了自己一巴掌。
“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再说。”卫无珩扬起手掌,作势要再打苏愠。
苏愠嘴角已经有了血痕,他低着头,顿了一下,轻轻道:“我不知道。”
他闭上眼,等着下一巴掌落下,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苏愠睁开眼睛,看到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文国之:“文大哥!”
文国之没有看他,而是对卫无珩笑了一下:“卫将军不入洞房,反而在这儿欺负殿试的举人?”
“文国之?”卫无珩见到文国之,哼了一声收回手:“举人又如何?他放跑庞小姐,导致本将军的洞房泡了汤,打他一巴掌都是轻的。”
“这……”文国之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他回过头看苏愠:“愠弟,你真的放走了卫夫人?”
面对文国之的疑问,苏愠有些懊恼地低下头:“是。”
他本是好心,哪成想却办了坏事。
文国之无话可说,他只能轻咳一声,对卫无珩道:“卫将军,本官有话想说,请借一步说话。”
卫无珩看了文国之一眼,随后嗯了一声,跟他走到不远处。过了一会儿,两人一起回来,卫无珩抬手,卫兵松开了苏愠,文国之将苏愠扶起,担忧地看他:“愠弟,没事吧?”
“我没事。”苏愠低声道:“大哥,给你添麻烦了。”
卫无珩叫人收兵,临走前深深地看了苏愠一眼:“苏愠是吧,我记住你,如果不是文国之,你不会这么走运。”
“走。”
一众人马撤出了现场,唯有文国之和苏愠站在原地,苏愠忍着脸上的疼痛问他:“文大哥,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
文国之摇摇头,让他别瞎打听:“没什么,愠弟,以后在朝堂上,你少跟卫无珩来往。”
“为何?”
“因为他这个人,睚眦必报,嚣张至极,与他对上,吃亏的是你自己。”
那时文大哥的告诫还历历在目,而此刻,他又见到了卫无珩,两人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苏公子没话跟我说吗?”卫无珩逼他开口。
苏愠从回忆中醒过来,面对卫无珩,他无话可说:“我与卫将军没什么交情。”
“那起码也该关心一下本将军的家眷是否找到了吧?”
“……”
不知为何,苏愠现在非常希望那位庞姑娘真能逃出去,怀着这样的心情,他问卫无珩:“卫将军找到了吗?”
“没有。”卫无珩回答的很干脆,见苏愠似是长舒了一口气,他冷笑一声,突然向苏愠发难:“苏愠,文国之死了,咱们之间的仇是不是也该清算了?”
苏愠不知道卫无珩发什么疯,现在文国之还没下葬,他突然上门来掰扯这件事,这让他很不舒服:“卫将军既然来了文府吊唁,想必与文大人有交情,为何非要在此时提起这件事?”
彭安冒出来跟着劝卫无珩:“卫将军也来吊唁文大人吗?这边请,这边请。”
或许是苏愠和彭安的话起了作用,卫无珩没说话,转身走向了大堂,只是,瞧他背影不像是要吊唁文国之,反而像是要砸场子的。
卫无珩在文国之的棺椁面前什么没说,倒是像模像样地给他上了三炷香。不过,也只是上了三炷香,风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卫无珩走出大堂时,天已经晴了。
苏愠故作视而不见,卫无珩却像难缠的鬼魂一般再次缠了上来,他走过苏愠,想到了什么,又后退一步,头一歪,贴到了苏愠的耳朵。
苏愠听到他轻声开口:“你说错了,我和文国之只有仇,没有交情,他既然倒霉死了,那么他的仇我会从你身上讨回来。”
“等着吧,苏公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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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报复预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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