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安塔睁开眼。右上角的倒计时告诉她,现在是倒计时第11天,早上五点。
她的头很痛,嗓子也有些痛,但最痛的地方是手臂上的伤口。
安塔晕晕乎乎地摸黑走到书桌旁,打开灯,把昨天粗糙包扎的地方拆开——果然,伤口感染了。
她的天赋能力【免疫】确实起了作用,免疫了来自感染者的体`液污染,但很不幸,没能免疫周围环境里杂七杂八的陈年细菌。
更糟糕的是,她没有消炎药了——她从实验室顺回来的所有的消炎药物都给之前的客人用完了。
安塔打开人物界面,打算例行检视一下。然后她发现了更坏的消息,血条上显示着8/50——经过一夜的休息,她不仅没能恢复,她就剩八滴血了!
按照昨天的计划,她今天应该继续去巡逻队,在巡逻过程中打探一些消息。但是现在,再被感染者碰一下她可能会死。
但遇到事情不能慌。她平复了心情,照例完成了今天的晨读,打起精神,前往C区。
她出发的时间并不早,刚好卡在执勤的士兵最多的时候,以免遇到不必要的危险。
但在穿过混乱的B区的时候,她还是在走廊里听见前面拐角处传来巨大的撞击声,还有喘`息声、痛苦的闷哼声,像是有人在打架。
安塔不去凑热闹。作为一个打定了主意要安分守己的科学家,她小心翼翼地揣着自己仅剩的八滴血,静静地站在走廊边,等这些人打完架先离开。
很快,斗殴声平息了,但是他们并没有离开,几个杂乱的脚步声往她这里走来——这里只有一条路,显然他们和她是反方向。
是三五个士兵,押着一个人。
安塔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人低垂着头,看见染血的白大褂一角一闪而过,便微微抬起头来。
走廊里红色的应急灯灯光昏暗,但是靠着那个蜘蛛形的面罩,安塔认了出来。
是他。
那个人原本已经没在挣扎,在看见安塔的一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身后三四个人的压制,向她跑过来。
但由于手背锁在身后,脚上也锁上了锁链,他很快失去了平衡。过短的锁链让他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湿漉漉的头发靠在她的脚边。
“杀了我!”他说。
安塔以为他要攻击自己,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身后的士兵追了上来,立刻一拥而上按住了他。
“杀了我!”他死死盯着安塔,嘶吼着,似乎认为安塔会满足他这个最后的出格的要求。
安塔看见他的脖颈间,一根长长的输液管接在留置针管上,输液管的另一头是一枚静脉注射针,鲜红的动脉血向外喷射出一米多远。
安塔终于意识到,他在求助。他在向她求助。她也终于明白了那个蜘蛛形面罩的用处,可以阻止一个人咬人,但真正的作用是阻止一个人自`尽。
这个忙她不能帮他。
一个捂着手臂的士兵懊恼地过来,从口袋里一个看起来不太干净的注射袋,把针插到注射袋里,顷刻间已经注满了大半袋血。
另外四个士兵们带着绝缘手套,用□□让他老实了一点。然后他们把他架了起来,打算把他拖走。安塔注意到,这几个士兵都挽着袖子,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有新鲜的针眼,向外渗着一两滴的血。
“你们不能这样采一个人的血,”安塔说,“采血量已经超过最大安全剂量了。”
这是她在今天的晨读教材《外科学》上刚刚读到的。
一个士兵皱着眉朝她看了一眼,见她穿着白大褂,没说什么。
“你们要带他去哪?”安塔问,见对方没人买她的帐,她补充道,“我是实验室的安塔·西亚博士,他是基地首领给我的实验室的,很重要的试验品。”
几个士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冷冷说:“送回血库去。”
以他们的权限并不能够拥有一个血包,因此才会在押送过程中找了个黑暗的角落偷血。他们崇拜武力,对于能拥有血包的“大人物”自然因为慕强而拜服,而对安塔这种看起来文质彬彬,明显不用外勤也能分到血包的,不是很服气。
幸运的是有一个士兵听说过她,“来自联邦的安塔博士?刚才问过你们实验室了,不是不要了吗?”
安塔没想过他们问过实验室。
“问实验室没有用。”她说,“是从我这里跑丢的,谢谢你们帮我找到,请帮我送回来吧,给你们添麻烦了。”
**
安塔重新回到了她的宿舍。
领头的士兵让她签署一个承诺书带给血库,证明她已经签收,并且承诺如果之后再让对方跑出去,她就要负连带责任。
安塔犹豫了一下,进了房间。
后面四个士兵也把他带了过来,士兵压了压他的肩膀,他挣扎了一下,士兵一脚踹在他膝盖上,他跪了下来。
安塔从房间取完纸笔出来,看见对方沉默地跪在门口的垫子上,手背在身后。
安塔按照士兵的要求写了一份承诺书,在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再按个手印。”士兵说。
安塔抬起眉,扫了他一眼。
士兵讪笑着说:“这不是,要稳妥吗?”
安塔咬破手指,殷红的血蔓延向指尖,在纸上按了一个指印。
在安塔按手印的过程中,两个士兵已经走进了房间,把对方的手铐和脚镣一起拷在了屋里最坚固的设施——暖气片上。
士兵们离开后,她先给布莱恩打了一个呼叫。
“我要请半天假,我的被试跑了。”她说。
“需要我帮忙吗?”布莱恩说。
“不,已经找到了。”说这话时安塔看着暖气片旁边的他。
士兵拷的方式非常刁钻。
站不直也跪不下,他费力地半跪着,原本看着她,见她看过来,有些疲惫地移开眼神。
安塔切断对讲机,向他走过去。
“叫什么名字?”安塔问。
“德米特里。”他说。
就是他了。
“安塔。”她说。
对方抬眼看了看她,没说话,安塔指了指自己,对方便低下头去说,“嗯。”
既然士兵们都已经走了,安塔就去储藏室拿回之前那根铁丝,继续给他开锁。
在安塔抓住锁链的时候,对方躲了一下,她拿出铁丝扬了扬。
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安塔觉得自己开锁已经开出了经验。
“多大年纪?”为了缓解无声的尴尬,安塔随口问。
“……29。”对方的声音有些哑,绷紧的尾音里她感觉到一丝紧张。
“之前干什么的?”
“……”
对方没有回答。
安塔正在费力研究锁链上的一个锁芯,没在意。她觉得工作没什么好避讳的,不过对方不说也就罢了。
她开始回忆印象中的德米特里去了哪个大学。
德米特里比她大两届,3169年,她中学四年级那年暑假,正好是他们中学六年级的申报高校的日子。
是了,维特和她说过,德米特里被联邦民事飞行学院录取了。
民事飞行学院在联邦高校中学术排名并不算顶尖,但是由于是联邦公费培养民航飞行员的学校,学出来就是终身制雇佣的飞行员,因此报名人数一直是数一数二的。
听说成绩一般的只有打架牛逼的德米特里被录取,维特对此还大呼小叫,表示一定有录取黑幕。
她对联邦的记忆停留在两年后——3171年。
这一年春天,阿巴戈尔爷爷有一天晚上开心,喝了很多酒,第二天等她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在睡梦中离开了。
这一年暑假,她得知了爸爸妈妈去世的消息,和消息一起来的是一笔来自联邦政府的抚恤金。
这一年暑假结束的时候,来了一个中年人说是她爸爸妈妈的家人,要带她回到帝国。也许是怕她不愿意,也许是仍旧把她当成小孩子,对方给她带了好多帝国的特产,想要骗她回去。
当时联邦已经足够繁荣强盛,大家的生活一年一年越来越好,对方带来的那些时兴的产品,联邦也都能够生产,虽然粗糙了一点,但价格足够低廉。对方倒像是还活在井底,拿这些东西来骗她。
不过她还是和对方回到了帝国,不因为别的,因为在联邦,已经没有她的亲人和朋友了。
哦,朋友还有一个。
之前提到的维特。她没告诉他自己要走,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仇人也还有一个。
现在她正在给他开锁。
锁开了。
安塔收回思绪。
她近几年意识到自己不擅长和人做朋友,也不擅长和人做仇人。如果德米特里他,这几天确实没有更好的去处的话,也许他们可以成为室友。
这个她可以确认自己擅长。
她在帝国理工大学读书期间有一个室友,他们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相敬如宾,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每句不超过十个单词,可以称为完美室友的典范。
他们还错峰使用公共厨房和公共空间,相互对彼此隐形。安塔自己是个不吵闹的人,她的室友更是每天都无声无息,完美尊重她九点睡觉五点起床的作息。
安塔站起来,把拆卸好的锁链扔到一边,德米特里就立刻站了起来——没人喜欢跪着。
相比于上一次一松手就揍她,这次他显得很谨慎。从站姿就能看出来——他站得很局促,有些僵硬,依然没有站直,手贴着裤缝。
“你住这间。”安塔说。
他们站的地方是安塔的客厅,又或者是一个宽一点的走廊。
对方看起来没能理解,安塔指了指靠近门旁边的储物间方向,不确定地问:“或许你想……”
或许有人喜欢小一点的房间也说不定,但那个房间太小了,让室友住在那里显得不太礼貌。
“不,”对方立刻拒绝了,“我留在这里。”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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