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寒枝,雪花纷扬,素白一片好似凝结了时空,也掩盖了大雪下垂死路边的冻馁者。
祝颀生带着几位宗门弟子驱怨救人,跟着不同寻常的灵气波动,执柄纸伞,踏雪无声。
在四周弥漫的魔气之中,隐约可以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孩童气息,祝颀生朝破庙祠堂而去。
孩童蹲在寺庙一角,瑟缩发抖,看不清神色。
方圆十几里,寂寥沉静,魔气四溢,除这孩童以外,无一生还。
看来是魔骨出世,但□□孩童心性稚幼,未能承载魔物本性,以掠夺他人生息而使自己在雪灾中独活了。
该杀,还是该救?
幼童衣衫褴褛,枯瘦的手臂虚虚环抱自己,却根本握不住任何温暖。
祝颀生挥手驱散他身上的寒凉,心底轻诉。
魔骨同仙骨同源,同乃修道圣体。若是你听从教养,来日造福一方百姓,佑守一方安宁,而可谅你祸世独活。
祝颀生轻叹一声,弯下腰,冲小童伸出手,“和我走吗?”
贺知津缓缓抬头,面色冷硬戒备,恨意盈心。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贺知津冷漠的盯着祝颀生,来人一袭白袍,半蹲在他面前,手伸出来,修长白皙,手掌展开,指尖微微向下弯曲,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就连眼里悯哀柔和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灵魂深处的暴虐因子颤动,催促他扑上去,催促他想办法锢住祝颀生,像上辈子那样。
像上辈子最后那样,把他摁近泥里,除自己之外谁也不见。
祝颀生等了半响没等到回音,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手上被圈上了另一抹温度。
是个同面前缩抱发抖的孩童一般大的孩子。
粗糙像含沙砾的小手,圈住了祝颀生的指尖。
“仙……仙人?”小鬼头虽然脸蛋脏兮兮的,但脸上白润的弧度不像是经受过雪灾折磨。
更何况祝颀生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里还有其他活物。
小鬼头衣衫单薄破烂,小手冰冷粗糙,身上除了人气,别的什么鬼气、灵气、魔气都察觉不到。
祝颀生无奈摇头,这又是哪位师姐师兄的恶作剧?
他弯下身子,将小鬼头搂进自己怀里,复又向贺知津伸手,“和我走吗?先填饱肚子。”
小鬼头抱着祝颀生脖子拱了拱,换了个姿势,好像有些害羞,“师尊可以带我走吗?”
这人谁?
贺知津一副像是被雷劈了地神色,谁啊?怎么就叫上师尊了,祝颀生明明是在同自己讲话。
贺知津神色不虞,拉住祝颀生衣摆。
是:走就走吧,但我不想和你牵手的意思。
祝颀生在心里给自己翻译小孩的意思,笑了半瞬。
祝颀生提溜着俩小孩踏进救助客栈,那群随他下山的弟子已经安排百姓住下了。
屋外暴雪肆虐,屋里混着饭菜和人气暖和不少,温和安心的环境更是令人宽慰放松。
方元义是这帮弟子里修为最高的一个,见到祝颀生来,就立即上前行礼,将手里录好的名册递过去。
“祝师叔,暴雪突然,平民伤亡已经录入册中,我们同驻守的弟子们转移的幸存百姓,这是伤亡及难民册,济灾粮和草药也都送到了。”
祝颀生一边接来翻看,一边微微颔首。
方元义看了看祝颀生身边的两位孩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刚那魔气……”
祝颀生头都不抬,“有魔物趁机作乱,这是两位幸存孤童,一块带回去罢。”
他将浏览毕的名册放于识海中,抬眼看到几个年纪不大的弟子探头探脑望向后厨,说,“好不容易下山,你们不用拘着,想试试就试试吧。”
方元义呲牙笑笑,一把将那几个弟子拉回来,“留给百姓们就好,我们都辟谷了。”
“对对对,都辟谷了!辟谷了!”
剩下几个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在方元义身后站好,悻然附和。
当下九州均以修仙者为尊,以仙盟为首,剑宗太一、医宗万谷、情宗合欢、禅宗天机、器法云篆以及仙门百家,散修无数。
修仙者佑护九州百姓,世道平稳祥和,近年来偶尔有魔物侵扰,不过也是小打小闹,修仙者追求大道,百姓们安所其乐。
不过在这世间,谁能不崇拜祝颀生?
仙门百家第一人,不过三百年便踏入化神期,天资修为可想而知。
只是据说祝颀生剑修无情道,性格高洁孤傲。
不像。
小辈们私底下都觉得祝颀生简直太好说话了。
小违规小错误在他这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逃过,不像祝颀生那个简直堪称铁血严苛的师兄,太一宗现掌门——柏青。
他们作为新一批刚结金丹的小弟子能有好运气随祝尊长出来历练都是烧了高香了。
谁不想让祝尊长对他们的印象好点?
“太一送来有储备粮,不至于让百姓饿着,也不至于让你们望着。”祝颀生说,将刚接过的面糊一人一碗放到俩小儿面前。
“来,吃了吧,一会儿上去让这位兄长带你们换身衣服。”
祝颀生示意了一下方元义,又低头问他俩,“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那个好像浑身带刺的小孩干坐着,就生生盯祝颀生,也不说话,眼底翻滚着难以言喻的神色。
祝颀生正要说什么,一勺面糊伸到他嘴边,他对上在他怀里赖着不走小童水亮亮的眼睛,“师尊吃。”
小童举着勺子,声音清脆,“我叫宴青嵘。”
宴青嵘?
三个字在祝颀生唇边滚了一圈,莫名熟悉顺口,但毫无印象。
他张开口咽下了这口面糊。
记不清自己之前到底有没有吃过这类的东西了,祝颀生一直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追求。
辟谷之后再也没接触过这些吃食,也不会师姐师兄们隔三岔五下山“品人间”。
品人间。
是这个味道?
倒也不错。
祝颀生心里暗想,以后可以多试试。
宴青嵘见祝颀生神情变化,暗自挑眉,又斜了一眼脸色极差的贺知津,笑了一笑。
将祝颀生用过的汤匙在手里转了几下,舀了一勺,便将汤勺含在口中,整个人窝进祝颀生怀里。
“贺知津。”
贺知津蓦然开口,脸色极其不好。
这是谁啊,这是谁!!上辈子明明没有这个人。
还一口一个师尊,谁是你师尊,祝颀生明明只有他一个徒弟!
贺知津越想越气,黏人,腻乎,还有那勺子,祝颀生用过他还……
“知津。”祝颀生突然开口。
贺知津一怔。
祝颀生一只手轻轻抚上幼童瘦出脊骨的背部,“不喜欢吗?”
他眉心微蹙,好似有些不解,语气轻且温,“或者你有什么想法?”
“可以告诉我。”
祝颀生轻轻抚着贺知津的脊背,企图安抚一下年幼的孩童。
雪灾之下,成为失孤。
尽管他拥有魔骨,此时却只是一位弱小孤童。
祝颀生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理解贺知津的戒备。
但他慢慢看着看着,看到一滴眼泪从贺知津眼里滚出来。
祝颀生一愣。
贺知津猛地站起来,捧起面前的米糊一口喝完,直冲上楼。
祝颀生手僵在半空。
方元义的余光偷偷收揽这一切,眼见师叔想去追,立刻向师叔露出一个自己有办法的表情,三步并作两步跟上贺知津。
祝颀生刚想站起来,宴青嵘在他怀里翻个身,拉住他的手,搂住自己,“师尊。”
他黏着嗓子喊。
祝颀生还有些在意跑掉的贺知津,对怀里的人有些无奈,捏着他并不十分可怜的脸蛋,“实话实说,你是谁扮来骗我的?”
宴青嵘心头一跳,不应该啊,祝颀生进入小世界之后不应该带着记忆。
“是卓师姐还是柏师兄?”祝颀生晃晃怀里的人,说。
要不说太一宗为什么为天下第一宗门呢?
近年,九州大陆灵气逸散,不似千万年前一抓一大把的元婴化神,此时未仙陨的仙修中,化神期者寥寥可数。
而卓必先师姐和柏青师兄为祝颀生的同门师姐师兄,加上祝颀生本人,人均化神期。
此时一位踏遍红尘,为所求游历人间,一位登上掌门,为门派鞠躬尽瘁。
祝颀生和剩下的师妹师弟们平乱、救人、修炼。
在太一宗的日子,从年幼时到现在,都称得上肆意快活。
当年全师门上下,只有祝颀生一人修无情道,大家嘻闹玩乐,他融不进去。
师姐师兄怕他一个人修炼孤寂,常用各种方式逗他。
之前也有过偷偷送来小鹿小狼的情况。
祝颀生越看怀里的小人,越和后山那只挂了自己名字的小狼长得相似。
面庞泛着稚气,眼里闪着灵动机警,就是不知道脑瓜里还藏了什么警觉和野性的念头。
宴青嵘见无甚问题,信口胡编道,“我不知道啊,我醒来就在那里了,就见到师尊了,就想跟着师尊走。”
祝颀生不言,静静地看宴青嵘。
“可能是我与师尊前世便有约定?今世见了师尊,还是想跟师尊走。”
宴青嵘搂着祝颀生脖子,脑袋靠在他肩上,水光的眸子盯他,欲泣还忍,“师尊是不是不喜欢我……师尊是不是更喜欢知津……”
满口胡话。
祝颀生无奈,但实在没从这孩子身上感到半分恶意。
宴青嵘搂着他的肩颈,呼吸洒在他脖子上。
收容难民的客栈内声音沸腾,叫嚷的、哼喊的,即使被收拢安抚,也无法即刻平静下来。
余光中,那几个嘴馋的小弟子最终要了一碗面糊扭捏分食。
屋外风雪飞扬,屋内人声熙攘,混着炉火气。
祝颀生环抱怀里温热的小童,惦念贺知津眼中那抹戒备。
尽管天资骄人,可他却自幼在门派中修炼而游离于人世间,亲历接触人间百态的时候几乎没有,祝颀生说不准心里这种说不上来的感受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师姐师兄所言的——人间?
——
怀里小童在祝颀生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奇怪的笑。
那位活了上万年、心眼计谋几十万个的九华天仙尊祝颀生,未经世事时竟如此像一张痴愣白纸吗?
小剧场:
卓必先:美酒,美人,美景,颀生要不要和我们去品人间!
祝颀生:我修无情道,不去。
柏青:烧鸭烤鸡,五香肘子,鹿筋鱼翅……品人间啊颀生,品人间!!
祝颀生:我无口腹之欲,不去。
一口面糊。
祝颀生:!?这难道就是师姐师兄所说的品人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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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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