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倾流华。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传来敲梆子的“铛——铛——”声,隐隐传来火把的光亮,慢慢靠近又走远,是巡逻的士兵们一手握刀,一手提火把。
沉重的铠甲随步伐铎铎作响,在夜里格外冷肃。门房紧闭的家家户户,把鸡狗都给管的更严了些,生怕多出些说不清的动静。
夏时隐站在城墙上,漠然看着睡下的明溪城。
这是她发布禁令的第三天,这些天,将士们严格把关,凡出入城门必要路引,每日酉时关城门,天黑便宵禁,绝不许闲杂人等在街头逗留。
这才三天,明溪城里人人小心警惕,格外太平,到了夜里,满城更是藏不住一点动静。
秦桑架着刀,畏惧地看了楚明霁一眼,见他眉眼疏冷,一张脸格外矜贵,倏然凉着目光望过来,都是淡淡的威迫之力,秦桑喉口一滞,再反应过来,却是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下一刻,却又老实地腆着笑脸,好声好气与夏时隐道:“你派张力带队乔装去楚国,怎么不派我啊?他不比我更惹你生气?”
秦桑都郁闷了,那张力不也为了周倩倩跟夏时隐作对吗?怎么不见夏时隐记仇?还把任务又交给张力,凭什么?
夏时隐听秦桑抱怨,她侧过身斜眼睨着秦桑,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将他看了三遍,很有臊他厚颜无耻的意思。
待把秦桑看的直挠脸,左扭右挪地不安乱窜了,夏时隐才慢条斯理道:“你想去啊?那你去呗!现在就去领一队人马秘密出城。”
“啊?”秦桑听夏时隐语气随意,一时分不清真伪,只僵咧着一张嘴,迟迟合不上,眼珠子转向左看了楚明霁一眼,又转向右看了夏时隐一眼。
“真的假的?”秦桑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你俩在......”
秦桑指着夏时隐的鼻子道:“狼狈......”
夏时隐还纳闷自己如今镇定自若,哪有一点狼狈的影子,便见秦桑又指着的楚明霁鼻子道:“为奸!”
夏时隐呼吸一滞,近乎无语地嗔了秦桑一眼,她转过头看向楚明霁,见楚明霁不气不恼,竟还望着她笑,她无奈叹息,朝他皱了下脸。
“真的,”夏时隐投降认栽,又近乎叮嘱地对秦桑道:“你领兵出城后,就守在楚国入境的城门外,留意所有人的行踪,若是见了天擦黑或天刚亮要进城的,直接抓。”
“啊?”秦桑听了一愣,“你派给张力的就是这个事?你要抓谁?”
这盘大局,被夏时隐将任务拆的千万细碎,只为让所有领令的人仅能管中窥豹,完全无法预料全局。
只有猜不到夏时隐的目的,才能保证无法破坏她的计划。
夏时隐高深地看了秦桑一眼,她轻笑一声,做出副成竹在胸的傲然样,道:“这你别管。你只管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
秦桑一想也是,重大的事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便也没在追问,只问道:“我这就走了?总得寻个人去与我家里说一声吧?怎么交代?”
“我会派人的。”夏时隐安心地展开眉头,拍着胸脯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明溪城里有我。”
秦桑难得见到夏时隐有几分得瑟的模样,他睨着夏时隐呵呵直乐,双肩一抖,锤了锤拳心跃跃欲试道:“好,我去也,保管一只苍蝇也不漏!”
想到夏时隐说了“秘密”二字,秦桑当下便有了主意,他拍了拍肩头锁扣,就差当场卸甲,轻装夜袭。
夏时隐没眼看地退了两步,提醒道:“你先去点人吧。找你信得过的。”
她知道秦桑在为人处世上虽木讷了些,可战场上侦查的功夫却不差,派他去抓,她其实很放心。
“嗷。”秦桑没心思再与夏时隐说话,应着声便开始争分夺秒地往楼道处赶,顶着满身的牛劲儿,风风火火地直接往城墙迈步如跳。
夏时隐看的惊心,痴傻地瞪了秦桑一眼,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
再转回头,望向静若处子的明溪城,夏时隐深深嗅了一口气,闻到藏在夜里的淡淡的雏菊花香。
长夜如一首念不完的浪漫诗词,在星河灿烂处吟唱。
“明霁,你打开云梦城,任我带兵长驱直入,我很感谢。”夏时隐望着城下,心事重重道:“可惜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草木皆兵。”
夏时隐那夜答应楚明霁的“两国”之约,是一时设使美人计,她没报什么期待,却没到楚明霁搅乱楚国后,赶回来,真准备好了开始分割楚国疆土,一步步送给夏时隐。
夏时隐想要笑楚明霁的痴,也不信任他的痴。——真的会有人这样背叛自己的国家吗?谁能保证楚明霁不是第二个周楼呢?
夏时隐故作优柔寡断,颦眉稠稠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又怕待我踏入你边防之际,中计入瓮,毁了无数家庭。——明霁,你既想成全我,可以换个方式吗?”
楚明霁眉眼未变,他望着夏时隐,见少女在月色下,目光沉着也充满警惕,她真像只铜刺兽,明明弱小可怜,又满身是刺。“好。”
楚明霁应答干脆,毫不犹豫。反倒让夏时隐觉得似被人反将一军般,有些无措。
她想的好多说辞一句也没用上。他就这样答应了她,甚至没问她要他做什么,怎么做。
夏时隐干楞地凝着楚明霁,一阵嗫喏,欲言又止。
倒是楚明霁看出了她的无声窘迫,只觉得这样的她有些可爱,他温柔地笑了笑,解围道:“你说,你说。”
“好!”夏时隐掷地有声地答,两只手相互紧捏着,镇定磊落道:“楚明霁,你对我好,我也不能让你白白吃亏。我在边防所做的桩桩件件,对你不算是事无巨细,也称得上是毫无保留,敢这么做,一是为了向你表示我的诚意,二则更是想告诉你:我对夏国很有信心。”
夏时隐的目光如钉,将楚明霁地四肢白骨紧紧看住。“我们结盟吧,我所磨利的爪牙都将成为你的援军。”
夏时隐又一次掏出了她的匕首,横在两人之间,“若你背弃我,我也会带着他们踏平楚国,将你千刀万剐。”
楚明霁的目光从那把冰冷精致的匕首上,又转回了夏时隐孤注一掷的目光里,他唇角的笑意渐渐冷掉,他轻讥一声,反问道:“公主殿下,我不想要楚国,何须援军?”
没料到楚明霁竟会有如此不争气的、没志向的想法,夏时隐被他问的一愣,一时间对于谈判的忐忑与紧绷都消散无迹了,只剩下不解,“可......可......”
“不是说好了吗?两国为聘——”楚明霁不耐烦地打断夏时隐,近乎偏执地欺身几步,压着夏时隐,直将她逼到退无可退。
见夏时隐死死靠在城墙上,他伸出两只如铁一般的胳膊按在城墙上,将夏时隐紧紧圈在他跟前。
“你不敢踏入楚国收城,没关系,我可以把整个国家夺下来,待我登了皇位,夏时隐,你又敢不敢做到呢?”
“做什么?”夏时隐不敢看他,她望着楚明霁横在眼前的胳膊,厚厚地一圈,牢牢抓不住,像堵墙一般牢固。
她突然想起他温柔的外表下,其实很狂浪不羁,充斥着没有被文明规训过的,对于生存最原始野蛮的本能。
“嫁给我,我把皇位让给你,让你做楚国的皇。——我做你的将军,替你去把周国也夺过来。”
头一次听说有人要立她一个女人为皇。夏时隐心头一跳,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楚明霁,对他近乎异想天开的主意几乎无法理解。“你......”
“你敢不敢?”楚明霁的目光如刀般锋利,几乎要将夏时隐的心肝都剖出来看。
夏时隐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她的心里一时热,一时冷,最后渐渐平息下来,声音冷硬道:“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你能做到吗?”
楚明霁的目光几乎是胶在了夏时隐的脸上,他认真凝着她,要将她看透。
见夏时隐脸色苍白,目光却未有躲闪,知她没有骗他,楚明霁紧绷的神情这才松散开,他轻笑了声,又变成了那副稳重温和的模样。
“你要不要挑时候?我会带兵杀进你的明溪城。”楚明霁神情桀骜难束,风轻云淡道:“我不杀百姓,但你的将士,我不会留情。”
夏时隐的心里咯噔一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紧张,她只是没想到她最初的计划会从楚明霁的嘴里说出来。
她几乎要害怕楚明霁见微知著的能力。
“你的士兵多年没经历过战争,急需一块磨刀石,狠狠地打磨一番。”楚明霁也是在夏时隐的拒绝里才渐渐看清了她的需求和心思。
“你不想带兵出城,是因为你知道明溪城里有细作,你害怕后院失火,就算拿下了云梦城,也是得不偿失。所以你想引敌人进来,想请君入瓮的是你。”
楚明霁的语气波澜不兴,是看破了也不在乎,他深深望着夏时隐,无知觉地抬手,宠溺地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她的脸颊细腻洁白,像一颗吹弹可破的鸡蛋,像一颗剔透饱满的荔枝,他一直很好奇。
如今心思无处可藏,夏时隐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散漫,可待楚明霁像抚摸宠物般抚摸她,她这才被惹恼了。“楚明霁!”
侧过脑袋狠狠叼住楚明霁的手指,夏时隐发劲儿地咬他,毫不示弱。
楚明霁也不躲,任她咬狠了也只是瑟瑟发笑,直到夏时隐的牙都咬酸了,他才迁就配合地示弱道:“疼。”
是真的疼。夏时隐早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可直到楚明霁喊疼了,她才妥协地松口。
夏时隐自然是察觉出楚明霁其实很能忍,肯开口认输是为了让着她。
她嗔视着楚明霁,带着几分小脾气。可见楚明霁笑的满足幸福,她竟有些不敢看。
略心虚地柔柔拽下楚明霁的手,夏时隐豪言道:“你说的都对,我会借着这次机会将城里的蠹虫给抓出来,也让我的士兵们学会警惕!”
楚明霁的笑容很淡,他面不改色地抬起头,望向黑暗里的明溪城,神情轻蔑而懒散,更有着毋庸置疑地笃定。
夏时隐的目光一利,楚明霁的手很大,她握不全,便用两只手抓着,转守为攻更贴近了一些,几乎投怀送抱。“你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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