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已苍苍。
马车在千金一醉门口慢慢停下,新月打开车门,先行踩着马凳下来,她回过身,伸手去扶住夏时隐。
一身湖水蓝菱纱袄子,配两支简单的玉簪,旭日初春般的清艳矜贵,眼睛明净盈亮,叫人多看一眼心里都忍不住直跳,又很是纳闷,其实不过是寻常贵女的打扮,怎么就会生出不敢看的年头,再一想,其实是那双目光瞧人的冷凌,她骨子里渗出来的气质与寻常人是天差地别的。
新月将夏时隐扶下车,另伺候的两对宫娥也悄无声息地莲步近前,俱低着头,很是恭敬有礼的规矩模样。
夏时隐为首而站,特意瞥了一眼从后头马车上跳下来正疾步跟上她们的萧子钰,见她的裙摆被踢的起伏不定,时不时露出鞋面与里头的衣衬。
什么规矩呢?夏时隐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萧子钰。
一张芙蓉瓜子脸,穿着一件暗绣缠枝芙蓉花的浅杏色锦缎褙子,发髻上插一支坠红宝石的金钗,眼角勾了纤浓的一笔,给她添了几分顾盼生辉的妩媚风情。
多日不见,好不容易能来见周楼,萧子钰也是努力打扮过一番的,是以这般精致细腻的模样,瞧着的确不像侍女,倒像是官家的小姐。
“公主!”萧子钰给夏时隐草草福了个礼,见新月贴着夏时隐左边,自己便紧跟到右边,特意摆出副低眉顺目,很是听话的侍候样子。
夏时隐瞧了一眼萧子钰头顶的金光璀璨,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缓缓收回目光,走进酒楼。
千金一醉都还没开业呢,一行人绕过空荡雅静的前厅,散漫闲步地走到后院。
除了萧子钰的身影总是不安分地晃,显出她心里急躁焦灼的模样,其他人尽是泰然若素。
她们走到从后厨离店必经的小径上。——根据钱掌柜给来的消息:李靖安提前一个月便拿重金砸过酒楼,要求厨房务必提前采买好最新鲜的食材,点灶开火,赶早儿给他做齐几道那位姑娘生前最爱吃的菜。
掐着时辰,李靖安此刻应该已经拿到菜了,如今估摸正离开厨房。
日头刚好灿暖了些,夏时隐看了一眼湖里畅游的锦鲤,她停下脚步,慢悠悠道:“就在这儿等吧,给我拿些鱼食来。”
“是。”几个侍女福了福身,不敢拿背对人,莲步倒行规律地向后退去。
萧子钰以为是等周楼,她眼里一亮,忙摸了摸耳旁的小辫,生怕发髻乱了,又检查着扽了扽衣角,待还想再做什么,却见眼前身影一飘。
她心里一惊,一抬眼,见夏时隐已往桥上走了几步,忙迈着腿跟上。——她可不想真跟宫娥丫鬟们站一堆,她一直认为她甚至不应当站在夏时隐身后,而该与她并行!
落花流水的院里,夏时隐端着侍女们拿来的一碗鱼食,时不时地撒一指,引得鱼儿们争抢。
“从前我处事宽容,你便买惨哭卑地求我帮你,如今我待下严苛,你便循规蹈矩,暗中蛰伏,你这么聪慧,叫我怎么敢放心呢?”
夏时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她神情松弛地看着鱼塘,并未指名道姓,却能让人轻易听明白。
萧子钰敏锐地看了眼左右,见其他人已自发地留在桥两端,一座空净的桥上,只剩下她与新月,并夏时隐三人。
萧子钰心头一跳,可想到周楼就要到了,她把劲儿一横,便做出副脱力身软的弱女子模样,糯叽叽地跪下,低着脑袋,一副恭敬听训的模样。
“唉——”夏时隐全然不受影响,由着她做戏,她长叹一声,停下手,扬起下巴望着天色。
晾着人,将萧子钰的心活生生煎上几瞬息,夏时隐才慢悠悠地怅然道:“其实你的身子已经很难有孕了,是以我本想抬抬手,容下你。”
极具杀伤力的话,刺的萧子钰如母狼护崽般警惕地抬起头,她凶狠地盯着夏时隐,一双手包抚着自己平坦的肚子,立刻想起了什么。
将往事很谨慎全面地追究了一遍,想到自己与公子很及时地搬出宫,早脱离了皇后的管辖强制,萧子钰的神情一松,只当夏时隐是吓唬她。
又忌惮夏时隐语气里的冷漠,萧子钰的目光软弱一柔,塌下身苦苦求饶道:“公主,您高高在上,有什么容不下呢?”
夏时隐撒鱼食的手更用力了些,砸的水面涟漪阵阵,鱼儿被吓得绕开几步,躲了会儿才游回来。
抛完了手里的饵,夏时隐举止优雅地缓缓转过身,举居高临下地看向萧子钰。
她淡淡一笑,平淡的面容中透出一股尽在掌握的从容,坦诚直白道:“我不是容不下你的肚子,我是容不下你的野心。生不了有什么关系,还能去母留子,给自己抢一个。”
“不不不!”萧子钰直起身急急否认,自我贬低道:“公主,我只是个卑贱的婢子,墙角野草一般的存在,我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您可是这世间最高贵得宠的公主,要您罚我,简直是折辱了您,您......”
“你说的很对!”夏时隐毫不留情地打断萧子钰,“在我夏国境内,你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奴才,是以要你小命,我有的是法子。”
根本懒得看萧子钰做戏,夏时隐语气毋庸置疑,坚定而冷漠道:“萧子钰,你自己选个死法吧,我让你死个明白。”
萧子钰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见夏时隐目光不移不偏地直视着她,逼的她无处可逃,她才意识到夏时隐所说非虚,这是要来真的!
萧子钰大骇道:“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公子会.......”
“难不成周楼会为了你与我置气?”夏时隐似听到了一个极蹩脚的笑话,她连连冷笑了几声,很是浇人清醒。
把眼角一挑,夏时隐反唇讥讽道:“我能给周楼的可太多太多了,他需要我,你呢,你倒是说说呀,你能给他什么?”
萧子钰愣在当场,再缓过劲儿,已是粉面涨红,嘴巴一张一合,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夏时隐盯着她看,似被她的这副狼狈模样逗乐了,夏时隐突兀地捂着嘴笑了起来,一副捉弄她的语气,戏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萧子钰,你确实还有一个倚仗。”
夏时隐将碗碟搁在柱栏上,她朝着萧子钰走近几步,将其扶起来,气吐如兰道:“你好歹仍是周国宰相府里的六小姐呀,我送了那么多铺子,周楼要想插手入驻,总得需要一个周国的高官帮忙遮掩踪迹。”
萧子钰完全没料到夏时隐竟会将她的底细打探出来,她的目光惊悚,声音打颤,吞吞吐吐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辩释,“我......我......”
夏时隐抬指抵住她的唇,继续道:“周楼的确需要你父亲帮忙,不过......以我的地位,无论是找一个与你很像的人冒名顶替你,还是制造你一直活着的假象都不难。”
夏时隐惬然得意道:“待周楼夺下周国,大军回朝时......若你父亲识破了,我便让周楼娶你嫡姐,反正只要是萧府的女儿你爹就会满意。”
夏时隐莞尔微笑道:“这样也好,一个与周楼没有过去的女人,总好过与他风雨同舟过的你,你觉得呢?”
萧子钰这才彻底地乱了起来,她紧紧抓住夏时隐的袖子,不住摇头,一双眼脆弱可怜,她祈求道:“公主,公主,我错了!”
夏时隐反手抓住萧子钰的两只胳膊,笑容恶毒道:“不必不必,你去地狱认错吧,萧子钰。”
眼见着李靖安已经走近湖边,夏时隐不再拖延等待,压着萧子钰的双肩推到湖边,用力向下一按,狠狠将她往湖心一推。
“夏——”萧子钰试图抓住夏时隐,却没想到她的动作竟这样敏捷果断,萧子钰什么也没抓住,几乎是瞬间被推出去,失重下坠。
“噗咚——”冰冷的湖水瞬间将萧子钰淹没。
“救——救——”萧子钰高举起手挣扎呼救,朦胧之中,她见夏时隐好整以暇地支着身子,站在桥边巧笑嫣然地看着她。
夏时隐朝她招了招手,又极其伪善地将一只手抵在唇边,朝着她极其悠闲地喊道:“救命呀——救命呀——有人落水啦——有人帮忙吗?”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新月故意大叫起来,轻易将一场谋害定性为不慎失足,她匆匆忙忙跑下桥,拖来一束长长的树枝又跑回来。
够着身子朝湖下看,新月嘴角讽刺一笑,她一把将树枝扫了下来,却是故意将萧子钰刚透出水面的头按下去。
“你可抓住了,抓紧了!别慌!”新月的提醒格外讽刺。
萧子钰不会凫水,更无处可躲,她心里恨极了,可更浓更深缠绕在她心头的是恐惧。
她知道,这里都是公主的人,没人会来救她,也没人会承认是公主杀了她。
公主说的很对,在夏国,她们云泥之别,公主要杀了她简直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轻易。
凭什么?为什么?萧子钰心有不甘,可她的身子已经开始往下沉,手也渐渐没力气挣扎,她望着头上不停扫打着湖面的树枝,意识模糊地起誓:夏时隐,此仇我必百倍讨回!待公子夺回周国,攻下夏朝,你一个亡国公主,我必将你死死踩在脚下!日日折磨你,叫你生不如死!
“噗通——”迷迷糊糊又一声动静,却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的。
萧子钰隐隐听到湖岸上有人大喊道:“光天化日!竟敢迫害你家小姐!你们好大的胆子!”
她看到湖面上的树枝被挪开,似乎是有人抢过去,下一刻,她看到湖面上有个小厮探着头担忧地呼喊道:“公子!公子!您小心啊!”
是谁跳进湖里了,是公子来了吗?萧子钰努力睁眼去看,只见到一个英俊陌生的公子,划破水面朝她游来,目光坚定又隐含紧张恐惧。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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