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陆峥再召了徐京瑜入宫一次。
对方像是无意问及相救的原因，她沉默了片刻，仍旧是臣为君死的空话套话。
陆峥不相信，执拗地继续问，目光让人觉得她是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每问出一个字刀子就往里推进一分：“将军向来如此。可如果我非要一个答案呢？”
与京移开目光，看向远处飞鸟，背上伤口隐隐作痛，她犹豫着回答对方：“陛下不必在意。我对陛下好是另有所图。倘若我说我是因为陛下才存在的，陛下会相信吗？”
另有所图。
陆峥沉吟，世上多少人接近她不过另有所图？大臣求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宫妃求家族荣华富贵，贫贱求衣锦还乡，文人求一字千金。
她刻意避开那句太暧昧不明的因你存在，只剩下对方一句简简单单的另有所图，不免让她失笑。
“将军图什么？”
“图高官厚禄。”
这话现实得让陆峥没办法直视对方清冷侧脸，明明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却这样沾染着凡尘俗世的东西。
“将军从前总偏爱陆嵘——” 想到对方已经身处牢狱之中，陆峥沉默了片刻，笑起来，说着看上去毫不相关的话语：“将军不要把狐裘压箱底了，当平常衣物穿着就好。”
与京略带心虚地“嗯”了一声，她昨日才把衣服给了单莞，还嘱咐对方不要担心弄脏，放心大胆地穿。
是陛下自己说随意处置的，不能怪她。
与京自我催眠。
陆峥自顾自地沉浸在这片刻宁静里。过了片刻，她笑着开口道：“将军上次秋猎受伤，没怎么碰过弓箭，着实可惜。今日不妨就用朕的弓箭试一试？”
与京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两人相伴着走过去，与京心事重重，只担心会被对方看出自己只是花拳绣腿，到了那里也心不在焉地拉开弓欲射。
陆峥忽然站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帮着她开弓，她忽然闻到对方身上有辛辣的檀香气味。
像陆峥本人那样，充满压倒性侵略性的香气。
她毫不犹豫地射出了一箭。
陆峥松开手后退一步，只微微拉开一点距离，眉眼带着笑，看着与京的面孔上写满了怀念：“将军过去也是这样对待我的。”
对方说的什么好像忽然听不清，耳边是猛烈的心跳声，与京不说话，转头去看——正中靶心。
虽然上一次见面是被捏住了脖子，但这次，好像被射中了心脏。
心中忽然想到了陆嵘，对方萧索模样浮现在她眼前，她情不自禁开了口：“陛下，我认为遇刺一事，或许并非陆嵘所为。”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因为陆峥笑着向她投来了目光，那目光冷得让她感觉冰冷刀锋贴上了她的脸颊。
那刀锋也割在了陆峥的心里。
在被冷落漠视的家庭之中长大，无论怎样，心底都有个漆黑角落装载不被爱的自己，渴望在别人身上得到爱，得到比被偏爱孩子更多的爱。
将军也是更喜欢陆嵘的。
太痛恨了。
——
冬天快到来了。
古代不比技术飞速发展的未来，没有小范围切换季节的满足不同季节爱好者需求的神器，与京只能捂着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和单莞站在檐下一起吹风。
单莞听话地穿了白色狐裘，小脸埋在毛茸茸里，看上去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待会就要面见圣上了，紧张吗？”
与京伸手去捏对方的脸颊，后者含笑不语，将军当然不会知道一切。
两人一齐面圣是陆峥特意吩咐的，与京心中忧虑，怎么也想不到陆峥的真正目的。
在一个人绝无仅有时嘲讽不足为奇，在一个人美梦成真时悉数打碎才最恶毒。可是当看清单莞身上所穿衣物时，陆峥觉得自己才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原来朕赐下的狐裘，在单美人身上，将军借花献佛了。”
单莞还是没忍住，流露惊异神色。她没想到这是陛下所赐，御赐之物到了侍妾身上，可不是藐视皇恩吗？
与京吃瘪，只小声辩驳：“回皇上，您曾说过任意处置，美人怕冷，我便借花献佛了。”
陆峥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轻笑一声如同如同鞭子般抽在单莞心里。
“将军，你可知道，我的好姐姐陆嵘，已经招供了——徐京瑜，你就是幕后主使。“
恶劣地将声音拖长，陆峥仔细去看对方表情，遗憾地只看见乌黑发顶。
与京保持叩首的姿势未变，旁边的单莞却露出了惊讶神色——朝夕相处之下，她看清将军本质，绝不可能要谋害新皇。
新皇的决策不容置疑，单莞只能把一切都压下去，意识到新皇杀意未退，她喉头忽然涌起腥甜。
将军。
她不想失去将军。
“陛下若执意处死我，京瑜无话可说，只希望陛下放过……徐家，和单美人。”
与京吐字艰难。
在文明平等的世纪待得久了，就难以适应古代社会的专权独断。
游戏失败并不要紧，只是与京仍然有些失落——并没有看见喜欢的人。设计师或许是发现了她在上个世界被相似面孔影响，特意编辑过程序，她已经无法辨别NPC面孔与陆离的相似度。
“单美人？”
像是听到了好笑的话语，陆峥弯起唇，狭长眉眼带着妖气，像是丝丝地吐着芯子的毒蛇。
“你以为的青楼出身的单美人？还是朕精心培养的细作单美人？”
“单莞，做得不错。”
单莞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她低着头，竭力不让自己去看徐京瑜的表情。
她的心灌了铅，止不住地往下一直沉。
将军知道了一切，会气愤地过来一剑杀了她吗，会觉得被背叛痛心疾首吗，会沉默流泪从此至死不相见吗？
没人能给她答案。
她只看见将军的背影在颤抖着，然后直到侍卫上前把将军拖下去，将军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是对她失望透顶了吧？
与京确实是狠狠地吃了一惊。
像是一道闪电狠狠地劈下来，正中天灵盖的那种。
从不可思议到追悔莫及再到若无其事，她没用多长时间。毕竟是成年人了，吃过生活的苦，也舍弃了部分的天真，摸索着找到了成年人生活的潜规则，然后不得不学会适应。
只是，只是……在虚拟世界里，或许是前面太过顺利，她也尝试着卸下了面具，忘记生存的法则，变成原来的自己。
可现在，这一切被打碎了。
与京顺从地换上白色囚服，坐到潮湿地面上的稻草上，目光随意放置到了某处。
心中仍然是乱糟糟的，昔日或许称得上一句甜蜜的回忆此刻变成砒霜，让她痛得几乎翻滚起来。
对单莞确实是称不上喜欢的，但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下来感情好得像高中时上个厕所都要一起去的黏黏糊糊的小姐妹，而小姐妹忽然曝光——并不喜欢她，是别人的内应。
确实是难过的。
牢里阴暗潮湿，她养尊处优惯了，原本又和单莞待久了，习惯两个人的生活。一时适应不过来，折腾了半宿也睡不着，深夜里就发起烧来。
头晕与头疼交织，伴随阵阵呕吐欲，让她难受。
她捂着脸，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单莞……”
她不知道，旁边的人是陆嵘，对方垂着眸，静静地听着她的泣语。
等天亮了，与京的烧也自动地退下去，她挣扎着转醒过来，对上平静无波的一双眼。
“将军醒了？”
“嗯……”
喉咙干硬如同久不见雨的龟裂土地，她咳了几声，努力翻坐起来。
“单莞是陛下身边的人。”
“你早知道？”
“秋猎的时候就猜到了，我以为将军知道的。”陆嵘低头，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指，忽然笑出声来。
“我原以为我是这个世上最凄凉不过的人，如今看来——原是将军。”
与京没接话，静静地望着她，等待着下文。
“对陛下忠心耿耿，没卧倒沙场，没想到竟然是落得谋反罪名。”
与京吃惊，两方的供词都不一致，两人都以为她偏爱另一边，她无奈苦笑：“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大概是以为自己要英年早逝了，陆嵘说话间带了点怀念的味道：“将军总是喜欢她的。人人都喜欢她。”
“那时将军严苛待她，却宽恕待我，我想不通，便问将军‘将军为何这般待我？’”
好像猜到了后续，与京喉咙一紧，她转头不敢看对方，就像不敢面对一个将伤口血淋淋地撕开的人。
陆嵘没有强求她的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将军说陛下是骏马，只有在鞭策之下才能进步。”
她抬手捂住眼，眼泪慢慢流下来：“连名字——峥嵘！也是她在我前面的！”
“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如妹妹。”
“可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她的，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与京没有被这样的光芒遮盖过天空，难以感同身受，只能继续沉默着，给予对方悲伤的空间。
无声地哭了一会，陆嵘忽然又收敛了情绪，她转头望着与京：“将军。”
“徐京瑜。”
“徐京瑜。”
“徐京瑜。”
“我是真的非常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从来没有放下过。”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才八岁，就一点点高。”
陆嵘伸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你穿着红色的衣服，比花园里最红的花还要红。你那个时候冲我笑了一下，一下子就把满园的花比下去了。”
她说着说着忽然哽咽起来。
“将军，将军……就算不能和将军在一起，和将军一起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死去也是幸事吧？”
预警一下……我会断更，很难写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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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女尊世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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