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殿内本就空旷,他话音落下,更显得气氛凝固,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钟淮安一动不动,耳边回荡着容祈安方才说过的话:

“四小姐,今早你还不是这样说的。”

里面怎么能是容祈安?

窗纸被寒风吹透,如刀过麦芒将帐幔划开,层层叠叠地顺着空气落下,钟淮安抬头看到他的眼,寒亦若霜。

人压抑久了,很难不变态,钟淮安如今便是这般,她站起来,无心再与容祈安虚与委蛇:“小女只是想活命罢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值得信任?”容祈安挑开剩下的帘幔,站到了钟淮安面前。

钟淮安不避不躲,顺着他的视线望回去,她没回答,但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是啊。”

她突然这么坦荡,倒让容祈安十分不习惯,他盯着钟淮安有些湿的发顶,突然笑了一下,随手丢出一物:“那就如四小姐所愿。”

*

黄昏落日。

侍女在院中点了灯,黄叶还未完全落完,在地上投着摇摇晃晃的影。

钟淮安的院子在钟府西边,姜仪为了不落下个苛责庶女的名头,表面功夫做得还是很到位,给钟淮安布置的院子倒也算得上简约大方。

顺着石板路走过一小段,就能看到门口需两人合抱的柳树,花圃里种了些菜,木窗上还贴了元蕊剪的窗花。

钟淮安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只玉佩,桌上的小点心还没凉,将将冒出一些白汽。

晋王府果真不养闲人,钟淮安才递投名状,任务就发到了手里。

“小姐天冷,你身子还没好透,仔细又凉了。”元蕊给钟淮安系上大氅,又将手炉递给她,才忧心忡忡地坐在一边往炭盆里填炭:“小姐,夫人处处打压,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才好?”

“要不我们去求老爷?小姐毕竟是老爷的亲女,虎毒尚不食子,老爷不会容许夫人再这样的。”元蕊一边说一边观察钟淮安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应,才大着胆子继续:“实在不行奴婢去求大小姐?大小姐和善,若是知道此事一定会帮小姐的。”

见钟淮安还是不说话,元蕊才剪了烛芯,期期艾艾地站在一边。

钟淮安只是在思考。

宫里传来消息,沐阳公主丧姐悲恸欲绝,欲化伤心为动力,圣上体恤沐阳公主拳拳爱姐之心,现召集各家闺秀准备给公主选两个伴读,此次选伴读一切按照公主的心意,不论出身不论才学。

说是伴读,其实同陪玩没什么区别。

钟淮安能理解阿泰想要做什么。

沐阳依赖她,当年沐阳年纪小她不放心宫中的奶嬷嬷,时常将沐阳带在身边,就算是耳濡目染,沐阳也学了不少治国之道,没人陪沐阳玩时,皆是她账下那些谋臣带着沐阳下棋看书。

阿泰不过是怕沐阳成为下一个长公主罢了,皇家,当真没有亲情。

便是打着为沐阳好,不舍她伤及自身,也生怕她又有了什么助力,矫饰成不看出身的伴读选拔。

思及此,钟淮安忍不住笑。

可他不知沐阳志不在此,于杂文小曲也无甚兴趣,除了钟淮安,当是没几人知道沐阳最爱的事竟是经商。

自禹朝程朱理学之后,人被按士农工商分成了三六九等,商作为最末等不光后处处受人轻视,后代也无缘仕途,更何况钟寄欢身为公主,本就是江水中曳动的浮萍,纵使再花枝招展地活着,也不过是一捧水便能打散的泡沫。

钟淮安唇角或许有一些笑,元蕊看不真切,她不明白小姐为何看起来如此悲伤,如同儿时她弄丢了阿娘簪子,那天阿娘也是这般笑着,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可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阿娘。

元蕊心里一突突,‘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抱住了钟淮安的腿:“小姐!小姐你可不能有事啊!您要是出事了元蕊可怎么办!”

钟淮安:......?

“小姐!!!不过是在家中不受宠爱,遭老爷夫人打压,又可能所托非人蹉跎一生,但您也不能想不开啊!”

钟淮安:谢谢,本来没有想不开,现在确实有点想不开了。

见元蕊越哭越动情,越说越没谱,钟淮安伸出一只手指竖在了元蕊唇边:“小嘴巴。”

“不说话。”元蕊立刻捂住自己的手,两只紫葡萄一般的眼睛咕噜噜地转。

可还未等几秒,她又磨磨蹭蹭地将手取下来:“那小姐没事了吧?”

“没事了,走吧。”钟淮安伸手虚扶,元蕊挂着两包泪,扭扭捏捏站起来还不忘问:“小姐,我们去哪儿啊?”

“你去前院,寻到李壮,将这个交给他。”钟淮安将一方帕子交给元蕊,吓得元蕊花容失色,只见她又掏出一颗蓝宝石:“请他将此物交给张大人,就说…”

不知想到了什么,钟淮安笑了一下:“就说这是张公子日前遗落,眼下公子身陷囹圄是非淮安所愿,淮安自知身如微尘,只盼此物能解张大人之哀思。”

元蕊眼角泪水未干,红着鼻尖双手交错站在原地,还是眼巴巴地看着钟淮安:“那日官府本就来的突然,外面传言虽于小姐有利,但又确实不是我们传的,眼下张大人为了公子的事情奔波心里本就给小姐记了一笔,而张公子分明已不在狱中,小姐何必自讨没趣?”

“你当他那日真是误闯?”

分明是想利用钟文宇罢了,钟淮安对容祈安欲利用谁不感兴趣,但她也无意做别人的筏子,尤其是容祈安的。

这宝石是钟淮安当日趁近身扯下来的,好歹她如今还挂着容祈安未婚妻的身份,又“攀上”了晋王得他青眼一同入宫,张修远是个聪明人,知道谁改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他是容祈安近臣,他若是立场不坚定,钟淮安日后行事要方便许多。

元蕊问:“可李壮若是不愿呢?”

“无妨,这钟府…他总会知道的。”

*

自几日前二人吵架,钟文宇已经许久没有同姜仪这般安安然然地坐在一处了。

圣旨供于案上,姜仪左右看了半晌,才开口:“老爷,我知道你心疼淮姐儿,淮姐儿自幼没了亲娘,也是我一口一口奶大的,你心疼,我就不心疼吗?”

“但这可是宫中选伴读,万一出了事那是要杀头的!”

“淮姐儿打小不爱看书识字,我没有一天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但她若是在宫中得罪了哪位贵人,搞不好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可若是钰钰当选,若她能在宫中谋个好前程,寻一门好亲事,淮姐儿也跟着沾光不是?”

“住口。”姜仪絮絮叨叨个没完,钟文宇几次开口都没能成功打断,还是怒拍了桌子才让姜仪暂且住口:“钟家的女儿,一个都不许去。”

“老爷——”

“父亲。”元蕊挑开帘子,钟淮安低头迈进来,立刻有丫鬟帮她解了大氅挂在一边。

钟淮安步子不大,行了礼才亲亲热热地坐在钟文宇下首。

钟文宇这老狐狸早就看透了皇帝的谋算,盘算着只要两个女儿都不去,他便绝不会卷入这场荒唐的闹剧。

“淮姐儿来了?母亲还不曾空出世间问你上次晋王带你入宫的事,如今你既是来了,不若与父亲母亲都说说?”姜仪面上含笑:“母亲知道这件事都快吓死了,那宫里是好去的地方吗?”

她看起来忧心忡忡,话还没说完,果然见钟文宇眉头越皱越紧。

钟淮安不等他说完便委屈起来,甚至还很害怕,她上前两步揪着钟文宇的袖子:“父亲,女儿害怕。”

钟淮安只说了这么一句,钟文宇立刻想起最近发生的一切——晋王府内乱,侧妃受伤,而他的小女儿被牵扯其中,又被晋王亲自带进宫,无疑让他看起来似乎归顺了晋王,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兆头。

如果他再阻拦这次陛下为公主选伴读的邀请,那这猜测岂不是坐实了?

钟文宇心中一突,多久钟淮安今日提醒他,不然他真是要酿成大错,思及此,他看钟淮安的眼神倒真有了些父亲对女儿的宠爱。

“淮姐儿也大了,是时候多去见见世面,只是公主伴读毕竟兹事体大,还需再斟酌斟酌。”钟文宇安慰地拍了拍钟淮安的手。

姜仪站起来,不动声色挤进父女俩中间,将钟淮安半揽进怀里:“是啊,淮姐儿单纯,胆子又小,宫中贵人多,若是冲撞了总归是不好。”

“可是陛下不是下旨说官宦女子皆要参选,若是只有姐姐去,陛下会怪罪吗?”钟淮安眨了眨眼睛,一副智商不足又强行为了钟家考虑的样子。

姜仪被她噎住,继续道:“老爷,我也是为了家中着想,况且淮姐儿本就体弱,前些日子又刚落水,瞧这小手病的,想来还没好透吧。”

姜仪牵着她的手,看起来心疼极了,钟淮安反握回去,忧心忡忡:“可我昨日才进了宫,公主不会怪我过了病气给贵人们吧?”

姜仪恨地牙痒痒,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这么伶牙俐齿?一句接一句竟然连她都堵得死死地。

那她单纯的钰钰怎么可能是钟淮安的对手?怨不得今日钰钰总是时不时说些钟淮安的好话,从前倒是她小看钟淮安了。

钟文宇在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开口,他抬头看着钟淮安,眼中沉沉:“既然陛下有命,爹肯定给你请个教养嬷嬷回来仔细教导。”

“老爷!”姜仪还想再拦,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喊了一声后还是恼怒道:“那可要好好请个教养嬷嬷。”

“父亲母亲说的是。”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钟淮安也真心地笑起来,连带着看姜仪都顺眼了一些:“母亲?伴读考校可还要考绣工?能不能借母亲的看看?”

一些不美好的回忆浮现在姜仪脑海,她咬牙切齿,几乎要贴着钟淮安的耳朵:“你别得意!”

钟淮安立刻又瘪起嘴:“母亲,女儿又惹您生气了吗?对不起,女儿不像姐姐那般善解人意呜呜呜”

姜仪素来维持的温婉大气的主母形象在侍女们偷偷探究的视线下裂开一条缝,她强撑笑容:“母亲借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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