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淮安一早便起了,今日天气好,窗外有鸟雀此起彼伏的叫声,新来的洒扫丫鬟在廊下清扫着落叶,她关上窗,将自窗下拾起的蜡丸推进袖口——“程达已回府”。
她将纸条置于烛上燃尽时,元蕊正好推门进来。
近日姜仪房中说是要制什么青梅酒,人手不够,非寻了元蕊晨起去帮忙收集露水。
元蕊身上还带着一身雾气,麻利地收拾了自己后才进了里间:“今日奴婢与大小姐身边的冬云一组,后日便是开祠大典了,大典之后长公主便要下葬了,哎,长公主那般惊才绝艳的人儿,到头来...”
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她捂住嘴摇摇头,才端起针线笼,叹了几口气:“届时全城观礼,夫人却连身素服也未给小姐做...”她说一半,似乎又想起什么,急急站起身跑出去,不消片刻又折返回来:“这是今晨彩月戏楼那位榴娘托奴婢带给小姐的,她看起来很匆忙,奴婢没来得及细问。”
元蕊手中躺着一只男式玉簪,钟淮安认得,这是五年前她赠与容祈安的。
“她还说...”元蕊有些难以启齿,迎着钟淮安的目光纠结半晌,才道:“她说听常来听戏的礼部官员道,陛下命他们着手准备容大人的婚事,约莫...约莫长公主下葬后一月左右,便...便提上日程...”
“她...她还祝小姐与容大人...”元蕊吞了口唾沫,不敢看钟淮安的眼睛:“...百年好合。”
“呵”钟淮安冷笑一声,险些捏碎了手里的玉簪,语气却温和如常:“那就多谢她好意了。”
*
京城一连晴了几日,却在长公主葬礼这天阴下来。
寒鸦掠过朱墙时,钟淮安与钟家众人正站在观礼台第三层。
细雪顺着素服钻进脖颈,又将血红长毯铺成柔白,寒风将衣裳吹得猎猎作响,她看着装着自己遗体的棺椁被抬入太庙。
金丝楠木棺擦过台阶时发出刺耳的嗡鸣,血红腥臭的尸水从棺低渗出,几乎要没到钟淮安脚底,她欲后退,却不知自己为何动弹不得,手足无措之际,一切异象却在游僧高唱的《安魂赋》下渐渐消失。
不远处钟声响过三十六声,太庙穹顶的长生灯突然亮起,原本温润的琉璃灯不知为何闪着诡异的青芒,钟淮安看着棺椁被推进去,只余手持羽扇的祭司翩然起舞。
太监尖细的声音终于刺破雪幕:“吉时到,供香。”
钟淮安抬头去看。
陛下面对众人,与沐阳公主一同将手中线香点燃,他们正前方,翻着诡异青芒长生灯悬在玄漆棺椁上方,三爪金龙在棺上盘踞,龙眼低垂,正看向台下众人,分明处处蹊跷,但阿泰与沐阳却连面色都未变。
钟淮安指甲掐入掌心,正抵住她还未愈合的伤口,这根本不是亲王下葬的规制!
除却那三爪金龙,分明一切都是君王专用的!
“礼成——”线香插入的刹那,棺椁内传来了细微响动,钟淮安瞳孔微缩。
百官嚎哭声响起,无一人在意微微颤动的棺椁。
钟淮安环顾四周,礼部尚书在袖中捻动佛珠,刑部侍郎掐着自己的大腿逼出两滴眼泪,而容祈安......他站在原本该是驸马的位置,玄色祭服上绣着五爪蟒纹——这不是他该穿的衣裳!
“请灵——”
礼官拖长的尾音里,容祈安突然上前一步站到了棺椁正前方,在众人惊异不解的眼神中,从容地解开了外衣——
狂风呼啸着吹开他的衣裳,露出里面那件单衣——绣得根本不是蟒纹,而是五爪应龙!
他手中捧得也不是长生牌位,而是一尊青铜麒麟方鼎,当他将方鼎倒扣在棺头时,钟淮安分明听到了机关颤动的声音——她已经藏于皇陵最低层的私印!
*
“小姐!小姐!”
顾不得尊卑,元蕊用力将钟淮安摇醒,看到钟淮安终于睁开眼睛,才长吁了一口气:“小姐,您可算醒了,一连睡了两日,可吓死奴婢了。”
“我睡了两日?”钟淮安额角淌着冷汗,唇畔没有一丝血色,她自己未发现,她搁在锦被上的两只手都在细微的颤抖。
“是啊小姐,今日便是长公主入皇陵的日子,夫人遣人来催了几次,若是您再不醒来,不知夫人还要怎么编排您。”元蕊看了眼天色,不敢再耽误。
她将钟淮安搀扶至妆台前坐下,桌上已经摆满了她今日准备用到了物件。
钟淮安喝茶缓了一会,突然发现那只属于容祈安的玉簪还被她攥在手中,她手心伤口未愈,玉簪上染了渗出来的血迹,看起来倒是好看了许多。
钟淮安几乎可以确定,这一连几日的梦境与容祈安脱不开干系,只是不知这梦境到底是空穴来风还是确有其事?
铜镜中的面色在点上口脂后鲜活了许多,钟淮安将玉簪搁在桌上,今日过后,谢远当能无虞,退婚这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不然也白费榴娘一番心意不是?
*
开祠大典于太庙举行,钟淮安身份低,被安排在官眷队伍的末尾,根本看不清台上究竟行的什么礼。
礼部官员一声叠一声的颂唱不停,将太监尖细的唱礼声都淹没。
前方突然一阵骚乱,紧接着钟淮安便听到梁公公慌乱地尖叫:“有刺客,护驾!”
太庙前突然大乱,钟淮安被人群挤到供案前,火烛倾倒的瞬间,她看见容祈安以剑挑飞几支淬毒袖箭,方向直奔她的‘亲爹’——户部尚书。
让钟淮安停在原地的是,他方才挽出的剑花分明是长公主府暗卫的密令!
怎么会!
“小姐快走!”有人拽住她的衣袖,钟淮安反手扣住那人,却在望向那人含水的眼眸时一愣,是坠露。
“坠露?”她下意识呢喃,蒙面女子瞳孔骤缩,在眼底更多泪水涌上之前,扯着她跳上了宫墙。
风灌进太庙,将案上燃尽的安魂纸灰烬全都吹散,纷扬的灰烬中,钟淮安看到容祈安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浅笑。
*
子时的更鼓在雪夜回荡,钟淮安与坠露藏身于长安殿密道中,坠露点燃火折子,跃动的火光里,女官脖颈处的剑伤狰狞可怖。
“这是?”钟淮安指腹下的疤痕凹凸不平,新长出的肉软些、也红些,在坠露白皙的肤色中像一道天堑。
坠露一手牵着她,一手举着火折子,回头笑了笑,道:“殿下和含芳从前总说我鲁莽,我不服,还与含芳理论过几回,可是刺杀容贼这事,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呢?”
“我知道殿下心软,我这不是没事吗?”在钟淮安开口前,坠露掐了她的话头:“不知那容贼打的什么算盘,将我放了又擒许多回...”
坠露摸了摸脖颈:“但我也不算一无所获吧,起码知道了殿下会回来?”
钟淮安瞳孔骤缩,就见坠露突然撕开衣襟,满背都是刻下的锁魂咒!
坠露笼上衣襟,回头道:“殿下不该回来的。”
“殿下身死当日,我就被容祈安带走在背上刻下这锁魂咒,初始不知是何意思,前几日殿下寻上含芳,我才知晓,容贼竟是想将殿下的魂魄锁于世间,再不得超生。”
“殿下救程达时他可有与你说什么?”
钟淮安点点头,还未开口,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容祈安的玄色大氅扫过青石墙,他手中拎着尸体,微弱的火光照亮那人面容——正是原本已经回府的程达!
“好一招金蝉脱壳。”容祈安将尸身丢在地上,以剑尖划开尸体脸侧,却未见鲜血,分明是一张假面皮,敞开的衣襟下,腰侧的玄鸟烙印赫然在目:“用假‘程达’换真程达潜入晋王府?长公主果真宝刀未老。”
容祈安拐过密道时,钟淮安正以短刀抵住坠露心口,刀刃在火光下映出她冰冷的面容:“解释。”
“容贼早知道您会重生......”坠露突然抓住刀刃向心口按:“我不知他如何得知,但程达一事并非我筹谋,他...”
话未说完,容祈安的袖箭已震飞短刀,钟淮安旋身躲避时,看到容祈安从袖中取出半枚玉珏——正是从前在钟文宇书房见过的定亲信物。
“殿下可知,您前世今生的遗容都是在下整理的?”容祈安一步步走过来,却不看钟淮安,只低头摩挲着那半只玉珏:“死人的尸体冷,描眉时总要多画半笔......”
钟淮安突然想起来那日在猎场的梦境,她紧盯着容祈安的眼睛:“你在我的棺椁中刻了往生咒?”
容祈安一愣:“殿下知道了?”
“既想让我死,为何又如此周折?”
“您总说我负尽天下人...”容祈安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指尖的红线在甲床上快速游动,那是钟淮安临死前给他下的忘忧蛊。
他看一眼肆意生长的蛊虫,在胸腔中压抑许久的鲜血终于喷洒到墙上,他却突然笑了一下:“可我只是想等一场配得上你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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