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逐日

即使没了人情神智,惧魔也独独对其他残魂另眼相看,在它朴素的观念之中,唯有千灵与其他残魂是自己的同类,理所应当互帮互助。

这也是大多数残魂的想法,因为从同一母体鬼千玦身体中分裂而出,残魂们大多有着难以磨灭的彼此感应与莫名的亲近喜爱。

就像当初千灵藏身在灵舟时遇到的那个伪装成驯兽师尸体的怒魄,宁可自爆寻死,也要保护掩饰千灵的魔物身份。

于是惧魔忍不住又道:【劝你还是别死心眼,趁早认输,我还能为你向我主人美言几句。你我一体同胞,共同效力,不必各为其主、自相残杀,岂不是更好?】

可惜千灵与其他残魂不同,她只是纳闷地看了残魂一眼:【凛迟才不会输。我主人是魔尊,能号令群魔,你主人能吗?】

【魔尊又如何?他是魔躯道心,我主却是道身魔心,比凛迟厉害多了。】

千灵懒得再搭理这冥顽不灵的魔团了。

她得先对付眼前更棘手的一群人。

而趁着它们对话,早已结好缚杀阵的见孤峰修士一声令下,阵法运转,金光暴涨。

*

凛迟倒在雪地里,一时魔气在灵府内冲撞,宛如被烈日暴晒煎烤,周身汗如出浆,一时又被冰雪包裹、寒风刺骨,半截身子埋在雪地里,冻得麻木没了直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惧魔那一爪让他的心口仿佛撕裂一般,□□上的痛楚已经不堪忍受,可内心煎熬还在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而加剧。

砰、砰砰——

他吃力地抬起头,雪山之巅是见孤峰的峰主居,琉璃屋顶、冰雪为墙,在冉冉灿烂的日光下流光溢彩,宛如人间仙境。

尚在青天白日,就已经有庆贺的烟花在一轮一轮地燃放。

先前他同阵中的修士交手时听过,苍知白尤为重视此次大婚,特请山海阁的能工巧匠做了万份奢华烟火,彻日彻夜燃放不停。

凛迟舌尖抵着后槽牙,狠狠吐掉喉间涌上来的一口腥血,把断罪当做拐杖,又支撑着再站起来。

从桃花三十六坡,到白鹭洲小重山、凛家府,再到见孤峰,他是一座上足了马力的燃机,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喷发火山,成了追逐太阳的夸父,一刻不曾停歇。

沿着蜿蜒崎岖的山道,他向上爬了好一段,脚下一不留神被陡峭的青石台阶绊到脚背,一个没站稳,头重脚轻地向后在到,从石阶上滚了下来。

后脑勺重重砸进雪地里,好一阵眼冒金星。

头顶之上砰砰声不绝于耳,凛迟睁开眼,看见蓝天悠悠、白云绵软,一轮一轮灿烂的烟火在青天之中盛放。

他被这爆响不停的烟火震得有些耳鸣,或者是因为先前与某个见孤峰弟子交手时他不慎胳膊被划了一道、而对方的剑锋恰巧淬过毒。

凛迟又挣扎了几下,想要起来,却屡屡失力,重新摔回雪地里。

好累。

他躺在一片白茫茫的琉璃世界之中,心间漫山遍野的都是惘然。

日光耀眼,刺得他双眼生疼。

即使夸父无休无止追逐日光,最终也被求之不得的日落折磨致死。

远处松林随风扬枝,露出朝日的金红,清风冰冷,伴随烟火燃放后淡淡的硝烟味,星星点点的雪花恰如冰凉的流星,大大小小、细细密密地砸在身上。

天地辽阔疏淡,惟有他是孑然纯白之中那一抹黑,是最简陋、最局促。

他知道那是假扮的玄负雪,笑容、话语都当不得真,可他还是忍不住回想。

他为了她所做的一切,自甘堕落,成魔叛宗,将她的身体夺回,在她昏迷不醒时日夜拥抱着入眠,将自己的泪水混着昵语滴落在她无知无觉的耳畔,在她醒来后的挽留、即使蒙受万人厌恶也想要她陪在自己身边的私心......

同他一起,她会后悔吗?

若是没有他,她早该被堂堂正正迎回宗门,即使不是那道貌岸然的苍知白,也该有其他更好的男子与她相配。

她是见孤峰峰主的爱徒,师门内人人爱重的大小姐,本就不该同他这样出身不明的杂种混在一起。

白鹭洲浮空岛内凛思遥振振有词的斥责言犹在耳,凛迟无所谓自己究竟出身如何,也无畏人言。

可一旦想到她,他就常觉愧疚。

风雪渐大,山道青石台阶堆雪,雪山古道之景亘古不变,一如十八年前他只身提剑,堕了一身魔气,杀上见孤峰,将她身体夺回时所见的青山白雪。

今日,他依旧可以如同十八年前一样、如在桃花三十六陂时一样,不管不顾地杀进去,将她夺出来。

可然后呢?

酆都毁了,他回不去。

天大地大,无处是归乡。

他想将她藏起来,却无处可藏。

......

一直到头顶的烟花燃放完毕,晴空中只剩下一缕淡淡的白烟,凛迟都没有起来。

手指蓦地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舔了一口,凛迟等了一会,确认不是幻觉后,才吃力地扭过脑袋,愕然地发现了一只毛色花杂的野狗。

野狗还不过他脑袋大,见人又醒来,吃了一惊,却没有夹着尾巴逃跑,在野外生存、战斗的本能让它立刻后跳几步,前肢曲起,龇出獠牙。

凛迟翻身坐起,同对方对视片刻,野狗竖起的耳朵迟缓地抖动了一下,高高直立的尾巴也渐渐垂了下来。

它似乎觉得疑惑,在眼前这个人类身上寻到了一种莫名熟悉,慢慢地朝凛迟走过去,试探性地舔了一口他的掌心。

略带粗糙的舌面舐过掌心翻开的皮肉,又刺又痛。

真实的,鲜活的。

凛迟却由衷地咧开了嘴,他无声地笑了一会,终于变成了哈哈大笑。

他仰面倒在雪地里,溅起的雪花飞扬,漫天飞舞,星星点点的雪屑掉进了他的眼里,迷了视线,激出了眼泪。

很快,眼泪又被日光晒干蒸发。

那只野犬不知是十几年前哪一只幸存的后代,围绕着他转悠了几圈,“汪汪”叫了好几声,又用脑袋拱了一下他的手臂,撒欢撒够了,便晃着尾巴颠颠地跑远了。

*

见孤峰主峰之上,处处张灯结彩,来来往往的弟子皆是喜气洋洋,人人手上都捧着红盒礼品,忙着布置这百年难得的喜事。

凛迟闪身进了一间小屋,打晕了坐在窗前梳头的一个女弟子,拉开抽屉,正准备翻找一些伤药,却听见背后响起一阵震惊的声音:“尊上?”

断罪剑比人更快,凛迟一个欺身,剑已出鞘,横在那名婢女的脖颈。

他眯起眼,打量面前泪水涟涟的女子,忽地觉得有些眼熟。

青儿一被吓就控制不住地哽咽:“奴、奴婢青儿!以前被分在百花殿伺候夫人的。”

凛迟烦躁地摁了一下眉心,他体内的魔气时刻作怪,躁意上涌,他的性子也比从前不耐了许多:“是你。”

断罪剑却没有收回。

“你也投了仙门?”

听出他话里凉意,青儿吓得双腿一软,猛地把脑袋摔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不不,奴婢是来帮尊上和夫人的。”

她囫囵地讲清了自己的来意,又连忙战战兢兢地表忠心:“奴婢来之前还见过尊上的侍卫大山。他得知夫人被囚之后也气得不行,说要联络各地四散魔兵,届时一同杀上见孤峰,为尊上助阵呢。”

凛迟冷冷看了她一眼,这才收起剑:“你一介凡人,能帮我什么?”

又顿了一下,补充道:“胆子还这么小。”

青儿一张脸吓得发白,却还是大着胆子开口:“我,我正好被分给新娘梳妆,要不,我替尊上送封信?”

“用不着你。”凛迟皱眉,“你可有伤药,只要止了血,我自己去寻——”

话未说完,一股魔气冲撞,他的眼前一花,手撑不住柜台,乒铃乓啷扫落了一地脂粉盒。

青儿手足无措地冲上前搀扶:“尊上您还是在这歇一会罢!”

这时候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青儿不知从哪爆发出一阵勇气,将人摁在椅子上,掏出纸笔,抖着手递到他面前,毛笔险些戳进他的鼻子:“您、您有什么想说的,给夫人、写、写就是了!”

“我一定送到。”

*

红烛燃烧,双喜贴墙,椒房熏香,一袭大红纱裙逶迤拖地,遮住了踩在松软厚毯的一双赤足。

玄负雪一动不动地坐在妆奁台前,宛如一尊最精致貌美的人偶,任凭来来往往的侍女为自己梳妆打扮。

“夫人请张嘴,抿一下口脂,新娘子就是要打扮得美美的嘛!”

她不想。

她不愿嫁给苍未名。

然而身体却违背了她的本意,自顾自地张开了嘴,抿住口脂色纸,又顺从地扬起下巴,方便侍女为自己描眉。

自从在旧峰主居内她识破了苍未名的真实身份、被后者恼羞成怒地打晕之后再醒过来,她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成了这幅诡异德行。

言行举止都不由自身,估计是被夺魂术控制。

玄负雪只觉得心底发寒,没想到二师兄竟会暗中修炼邪术,还对自己下手。

他究竟还有多少隐秘,是她尚不知晓的?

这一日来,她的神识努力想要找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全都无济于事。

负责收拾床榻的侍女忽地“咦”了一声,拎起大半濡湿的枕巾:“夫人,您昨晚是哭了么?”

玄负雪的眼珠一眨不眨,一言不发。

在施术之人允许之前,她连张口说话都不能。

唯独生理本能与思想自由无法操控,昨夜她做了个梦。梦里一只皮毛纯黑的小狗,十分凶恶地朝她狂吠。玄负雪想要伸手安抚它,可对方却一口叼住她的手腕,犬齿深深咬出血痕。

梦里的痛楚十分钻心清晰,玄负雪只好甩开那只小黑狗,心道它大概是讨厌自己,转身想走。

下衣摆却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她停下脚步,扭头望去,那只小狗死死咬着她的襦裙,尾巴垂在身后,一双黑豆似的圆眼里水波盈盈。

明明是你不让我接近,你咬的我,怎么自己还先哭了?

玄负雪低下腰,手指穿过小狗蓬松柔软的毛皮,下一刻,怀中温暖的小小身躯变成了乌发披散、眉目深刻的英俊男人。

梦中凛迟张开手臂,反将她整个圈在怀里,脑袋枕在颈窝,呼出的热气湿润打在她的耳后,呢喃低语:“你在哪里?”

而她心里明白,他不止想说这些。

因为她也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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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他非说喜欢我
连载中现南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