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胡羲月推开门离开时，门轴在静夜中发出酸牙的“吱呀”声，扬起的浓雾将门外的月光全数绞杀在了地面，黑暗一拥而上、涌进室内，给昏黄的烛光蒙上一层朦胧的薄纱。
沈芷悠指尖凝聚灵力，一层透明护障霎时笼住跳动的火光。她抄起烛台，将蜡烛往纸面凑近半分，一点点烘得宣纸上的墨迹渐干。
刚等最后一笔“心”字褪去湿润的光泽，恰巧子夜钟声撞碎寂静，余音在雾霭中久久不散。
忽然门外浓雾里传来细碎沙沙声，案头铜灯齐齐骤转，灯盏朝向东方。沈芷悠抬眸的刹那，正撞见烛火投在青砖上的影子，正扭曲翻卷，一瞬化作张牙舞爪的恶鬼形态。
仙枢阁外檐角的铜铃骤然大作，清脆铃音刺破雾霭，响彻天地。
“真有恶鬼？！”沈芷悠惊得后退半步，指尖灵力下意识翻涌。郗霁神尊早告诫过她，子时过后此处阴气最盛，需得时时戒备。可这些天过去一直平安无事，她便当那句是用来吓唬她的戏言。
三只恶鬼从阴影中探出枯爪，腥臭的涎水耷拉在嘴边，将将滴未滴地牵成一线黏腻的黑浊污秽，瞬间玷污了仙枢阁的清雅素净。她心头一凛，厌恶横生，“这九宸天重地，怎真藏着这般阴湿污秽的东西？”
“真的好恶心啊。”沈芷悠峨眉微蹙，面带嫌恶又一脸森然地冷睨着眼前三只饿鬼。
"好香的处子血。"为为首的恶鬼伸出长舌舔了舔唇角，分叉的舌尖竟绕过上唇直探鼻孔，它们幽绿的瞳孔里，倒映出沈芷悠隐忍不发的怒色，"小妹妹，如此良辰美景，何不跟哥哥们一同前往极乐世界。”
“呕——真要吐了！”沈芷悠腰身一拧，弯身躲过迎面而来的鬼爪，旋即后踢抬腿，足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借着后翻的惯性与灵力暗涌的冲劲，她调整下移的弧度，直冲离得最近的恶鬼袭去。
随着一道破空锐响，恶鬼发出一声闷哼，被沈芷悠重重踹飞，撞得木柱上的木屑簌簌往下掉。
趁着其余恶鬼晃神之际，她膝盖一弯滑跪而出，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向书架。反手握住剑鞘上的暗纹，一把抽出挂在架上的剑柄，清越之声刺破黑暗，冷冽的剑光在烛光的映衬下漾开一圈冷冽的银辉。
扫去眼前的障碍，沈芷悠提膝踩在案台边缘，借力向上一蹬，凌空一跃，衣袂翻飞间长剑横扫，寒光过处，又径直削断了几只迎面扑来的恶鬼。当下浓稠腥臭的绿血喷涌而出，溅得郗霁神尊上次用的木案台满是污秽。
“该死。”沈芷悠盯着案台上狼藉的血污，一股无名之火骤然窜上心头。耳后的血色蛛网似被怒火引燃，开始隐隐发烫，猩红蛛网顺着她的脖颈蔓延，直至布满半张脸。
因气闷无处宣泄，沈芷悠反手一剑劈在那张案台上，木屑飞溅间，她咬牙斥道：“你们这群脏东西，还想让我费力打扫？！”
一道白光残影携着凌冽寒光一闪而过，一剑洞穿了三只恶鬼的脑袋，可也难消沈芷悠心中的愤懑，她挑剑而起，索性将那三只恶鬼劈成两瓣。
趁她分神之际，一只青黑枯爪悄无声息锁定她的肩头，另一只利爪携着阴风猛袭而来，眼看就要洞穿她的后背。谁料沈芷悠非但不避，嘴角反倒勾起一抹戏谑笑意。
只见她侧身让出一道缝隙，反手将掌中长剑朝着那个刁钻角度反向递刺，剑锋精准衔接自身与恶鬼间的缝隙，当场切中恶鬼的要害。那恶鬼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黑气溃散化作一缕腥臭之烟，最终消散在虚空之中。
随着时空推移，仙枢阁内的阴气每况愈沉，四下阴影中，鬼物踪迹频频闪现，且越是往后，现身鬼物之力就越强大。
“该死，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沈芷悠低骂一声，淬着寒光的剑影不断穿梭在仙枢阁的室内。
趁着沈芷悠喘息的片刻，忽有一个恶鬼近身，扯断了沈芷悠的束发之带，她的三千青丝在阴寒中与百鬼共舞。
小鬼将它拽掉的束带置于鼻畔，贪婪吸食一口，分叉的舌尖还若有似无地舔过其间散发的香气，喉间溢出渗人的怪笑，嘶哑却十分亢奋：“啊——好香啊。”
“找死！”沈芷悠深知打持久战绝非良策，此刻又被彻底激怒，当即催动体内混沌之力，借白剑残留的神力贯入剑锋，欲将残余恶鬼一网打尽。
可正当寒芒即将劈中最后一只恶鬼的时候，沈芷悠忽觉耳后热意如潮，顺着血脉直窜入脑，搅得她神识翻涌、气息紊乱。
阴气的侵蚀与禁制的反噬接踵而至，体内冰火两股力量疯狂冲撞缠斗，几乎要将她的神魂撕裂。心神失守的刹那，沈芷悠牙关紧咬强忍着剧痛，指尖掐诀催动体内蛊虫顺着经脉游走，吞噬体内的阴寒之力。
下一秒，一股磅礴的混沌之力骤然爆发，那力量犹如天地初开时的洪荒之气，有着孕育万物的生机，同样也蕴藏着毁天灭地的威势，仅仅一个照面，便将殿内弥漫的鬼雾涤荡得干干净净。
眼见虚空深处的阴气都消散无踪，沈芷悠这得以暗自松了一口气，抵着剑柄喘息。
但暗中窥伺的邪祟似乎没有想要放过她，麻烦已然接踵而至。窗外忽然窜起数簇幽绿鬼火，它们循着阴气轨迹疯狂灼烧，火焰所过之处结界泛起焦黑裂痕，竟已烧穿了仙枢阁外层的防护结界。
紧接着，阴寒的气息夹杂了一股诡异的妖风，如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涌入仙枢阁内。远处天际隐约传来一声凄厉狼嗥，绵长又渗人，山雨欲来的紧绷气氛一触即发，连刚刚稳定的烛火又抖得几欲熄灭。
“胡羲月？”沈芷悠眸色一沉，这才恍然明白是谁在暗中作祟。难怪胡羲月没等到郗霁神尊便匆匆离去，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布的局。
站在殿外雾霭中观察的胡羲月，脸上挂着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朝着身旁一袭素白身影摊了摊手，“神尊，这误会可大了！”
“这里的一切，本就是你设下的圈套。”郗霁神尊面色淡漠如冰，目光扫过仙枢阁内的狼藉与破损的结界，语气无波无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否定，“试探何须动用到妖族，你分明是存了私心。”
“万俟郗，你究竟有没有心？”胡羲月拔高了些许声调，声音里裹着一丝委屈与不甘，“我不过是想帮你试探她的底细，你竟然觉得我是想借她之手铲除那些祸害？”
此时仙枢阁内紫气弥漫，这诡谲幻境虚实难辨、杀机四伏，沈芷悠叹了一口气，只好再次握紧手中长剑。她强撑着强弩之末的身躯，眼神却依旧锐利，趁着狼妖扑来的刹那旋身，长剑横扫，精准切断了自幻境中冒出的狼妖的咽喉。
未及喘息，九条雪白蓬松的狐尾携着魅惑的紫气横扫而来，沈芷悠避无可避，脊背狠狠撞在冰凉的木柱上，喉间涌出一口腥甜。
可还没等她掐诀落定，一条雪白狐尾带着凌厉劲风直击命门，好在她反应极快，旋身猛地向旁折去，狐尾擦着她的发丝掠过，终究未能伤及要害，只是狠狠擦过她瓷白细腻的脸蛋，瞬间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倒是个执拗的小姑娘。"九尾狐身形一晃，幻化成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妇。她手执团扇遮住半张面容，眼波流转间尽是妖异媚态，一身魅骨斜倚在漆柱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与轻蔑，"只不过如今的你已是强弩之末，经脉受损、灵力枯竭，如此挣扎，已然毫无意义。"
“是因为我发现了胡羲月的秘密吗？”沈芷悠反手抹去唇边血痕，剑尖抵在青砖上，拖出一条蜿蜒的血迹，她忽而低笑出声，一双赤瞳看向美妇："是准备杀人灭口？”
室内烛火忽明忽暗，将妇人眉心裂开的暗金色妖纹照得愈发清晰。
"好妹妹，我们女人啊，可不能太聪明了……”她轻摇团扇，语气暧昧又带着一丝狠戾，“你要知道，没有一个男人是喜欢聪明的女人的。"
话音未落，沈芷悠手中白剑率先迸射寒芒，九道凌厉剑影势如破竹，自她掌心激射而出，精准钉住了正欲漫开的九条雪白狐尾。
鲜血顺着剑柄暗纹蜿蜒流淌，在地面逐渐凝聚成诡异符文，她咬破的舌尖紧紧抵住上颚，嘴里念念有词，她强忍着神魂撕裂的剧痛，催动血祭离魂蛊中的上古魔息，顺势调转逆转时空之力。
那力量与魔息碰撞交织，从天地抽取的灵力在虚空中溃散成混沌，又在魔息的狂暴催动下瞬间凝聚，化作一道漆黑如墨的锁链，如灵蛇缠树般瞬间缠上美妇，死死锁住她的心脉要害。
只见她眼底寒光凛冽，周身黑气翻涌，身形化作一道残影，一瞬便出现在美妇眼前。此刻的她已然濒临入魔，眉眼间褪去所有柔弱，彻底撕掉伪装，周身狠厉之气肃然，她勾起嘴角冷笑一声：“休想！”
话音刚落，锁链猛地收紧，美妇的身躯在惨叫声中，在时空之力的撕扯下寸寸崩裂，最后化作一缕缕白烟，彻底魂飞魄散。
此时窗外的浓雾不知何时散了，月华流转的窗棂上，拉出了一道修长的人影。
"颠倒乾坤。"低沉的嗓音裹着些许醉意，像是坠入寒潭的鱼儿，肆意在月光下自由无拘。
万俟郗一语中断了殿内所有术法流转，他指尖在半空快速划过，一道鎏金“破”字骤然成形，整座仙枢阁瞬间褪去色彩。
飞檐斗拱化作水墨晕染的虚影，九尾狐的尖啸被死死卡在喉咙里，窗柩轻纱上的妖影抬手欲遮。
万俟郗踏着月华碎光而来，白靴不染纤尘，抬手一挥便将那修行千年的九尾狐内丹修补完整。
他眸中深藏的霜色，比今晚的寒月还要凄冷，周身气场沉寂得令人窒息。
妖族众人随着万俟郗一挥衣袖应声退场，连半缕妖气都未曾留下，仿佛方才的厮杀真的只是一场幻境。
“神尊？！”沈芷悠仍陷在入魔的临界点，眼中凶光未散，周身翻涌的黑气与血色仍在疯狂交织，本能的杀意在体内横冲直撞。
她身形不受控地被魔性牵引着提剑刺出，却被一股清冽之气灌入识海，瞬间涤荡了她体内狂暴的魔息。戾气随之收敛，入魔的躁动渐渐平息，只剩下脱力后的虚弱，沈芷悠握剑的手再也撑不住，长剑“当啷”一声坠落在地。
万俟郗身形微动，伸手稳稳托住她瘫软的身躯，宽大的月白袖袍盖住她满身的血痕，眉眼中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悸动，将人轻轻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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