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纪并没有将话说全,怨毒并非是所有怨念都可结出的,此次的怨毒之所以滋长得如此迅速完全是因为借了神木简之力。
众人低头思索,却没有得出结果。
一树海棠,又能生出什么怨毒呢?
夜风中吹来海棠花的香气,被王婆抱在怀中的头颅又开始低声哼唱渔歌,这一次那渔歌不再阴森可怖,凄婉动人的旋律在雾沉沉的夜里好似一叶小舟里透出的点点灯光,歌儿顺着水流缓缓飘向长满苇草的白沙堤,王婆紧抱着头颅流下两行浊泪。
“这是清溪镇那边常唱的渔歌。”
“这徐府之中可有清溪镇人?”
宾客们低声议论起来,一直隐在韩纪影子里的春生忽然开口说:“楚仙长,我听老管家说过,之前后院的海棠树是种在锦绣阁的。听说那阁里有个美丽的锦绣夫人,她就经常唱一些渔歌,会不会与她有关?”
听见这句话的丫鬟与小厮交头接耳,互相询问着对方知不知道这件事,宾客们则将目光移到徐云石身上,示意他赶快给仙长一个答复。
徐云石脸色登时变了,刹那后露出些许怀念之色,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他摩挲着手上的碧玉扳指,怀念道:“锦绣夫人确实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她那样善良那样仁慈,是决计不会与这树妖有勾结的。”
韩纪双手抱胸,端详着他的神情,冷冷道:“仔细说说。”
徐云石柔声道:“在五六年前的一个秋日,我与管家去嘉州城附近的村镇里收粮,返程之际在清水溪畔救下了溺水的锦绣夫人。她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收留了她,日子久了,我们渐生情愫。一年之后,她怀了孩子,可是好景不长,那孩子没保住,此后她终日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她生前温婉善良,死后我也请了人做法事,不可能与她有关的。”
韩纪反问:“若是思子心痛,抑郁而终,确实不会怨气结毒,惹得树木化妖。但如果她的死如你所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为什么要找人做法事?”
徐云石神色微变,良久才道:“人死之后做场法事无可厚非,现在并无证据证明锦绣夫人与树妖之间有联系,仙长还是不要妄下决断,玷污旧人。”
韩纪道:“是与不是,开棺验尸便可知晓。既然她死在徐府,你应当知晓她的尸身葬在何处。”
徐云石怔愣一瞬,开口答道:“在嘉州城外往西五十里的坟地之中。”
韩纪追问:“石碑还是木碑,碑文上写的什么名字?”
徐云石思?片刻,答道:“石碑,写的是……写的是什么,时间太久,我有些记不起了。”
韩纪冷眼斜睨着他:“徐员外,你再想想,你与她渐生情愫,她为你落胎而死。不过五六年,你连她墓碑上的字都不记得了么?”
徐云石讪笑不语,身侧的账房先生李元站出身来,答道:“这位仙长,因着锦绣夫人想不起自己的姓名,我们石碑上便没有刻字,老爷这些年为了家中生意殚精竭虑,不记得这些细枝末节之事也在所难免。”
韩纪扫了李元一眼,开口唤道:“小——阿随,现下有个事情要请你去办。”
阿随探身出来,朝徐云石与李元各瞥了一眼,偏头在韩纪耳侧轻声说:“需要我把这两个骗子的舌头拔出来么?”
他横眉竖目,似乎正因这二人的谎言而极为生气,韩纪见了,脸上露出淡淡微笑,摇头道:“拔了舌头怎么听得见真心话。”
她眯了眯眼,续道:“你把徐员外领出去,带着他将嘉州外往西五十里坟地里的无字碑都挖了,看看有没有这位锦绣夫人,如果没有,你就在那个坟地里给他竖个无字碑。”
阿随阴沉着脸,上前一步,双手叉腰,怒视着徐云石与李元。
韩纪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也感受到了他的怒气。
片刻后,他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个铁锹,大跨步走到徐云石身前,打开徐云石挣扎的手,拎起徐云石的脖子就要跃出墙去。
徐云石大受惊吓,如同稚子一般挣扎却无法撼动阿随的手掌,顷刻间便吓得面色惨白,满头大汗。
他的眼睛在四周乱瞟,终于看定了一个位置,哀嚎着:“我与她相爱一场,实在不忍见她被挖坟掘墓,曝尸荒野,非要去就带李先生去,他是我府上的账房先生,锦绣夫人的丧仪是他主持的,他比我清楚!他比我清楚!”
阿随闻声看向韩纪,见她不作阻拦,便放下徐云石,转头朝着李元走去。
李元惊慌失措地躲避着,最终如小鸡仔般被阿随拽住后颈拾起,在半空中胡乱蹬起的脚让他看上去像一只被串在竹签上蹦跶不了多久的蚂蚱。
李元一边紧紧抓着阿随的手臂,一边朝韩纪大喊道:“楚仙长,饶命啊!我不能出这个院门,出了妖怪会杀了我的!”
韩纪朝他摆了摆手,道:“李先生,放心吧,你瞧瞧我和春生不也好好的嘛,这位小哥会保护你的。不过他脾气不好,若是辛辛苦苦挖完了坟,没找到锦绣夫人的尸首,你就要吃点苦头了。”
阿随冷声威胁:“敲算盘的,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劈成三段。”
李元眼见着自己要在男人的拖拽下翻出院墙,眼前仿佛出现了自己被割断脖颈身首异处的画面,惨叫道:“老爷你救救我吧……”
徐云石满脸痛色,小跑着欲拉住他呼救的手,却终究差了两步。
他花白的鬓边沾着湿漉漉一片汗珠,脸上的皱纹挤兑着肌肉,终究挤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神情,咧着嘴颤声道:“你放心去吧……若是有什么意外你的身后事我都会打理好的……”
生锈的铁锹噔的一声落在他耳侧,破开石板,插入地底。
李元重重地摔在墙外坚硬的青石板路上。
腰背处传来的疼痛使得他的胸腹之中堆积了许多哭嚎之声,可抬眼看见男人冰冷的眼神,他吓得噤了声。
“走吧,老东西。”阿随扯过他高扬的手,如拖拽一个死尸一般将他往府门拖去。
他拼命地在地上摩挲自己自由的右手,只为拽住些什么东西,可抓住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见他如此挣扎,阿随放慢脚步,漫不经心地同他说:“我就是一个力工,搬砖种地颇有能耐,斩妖除魔却没本事,不过是骗那小娘子欢心的空话,只是可怜你要白白丧命于此。不过你可别怪我,毕竟是你家员外为求自保换你出来送死的。”
阿随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待到最后一个字落地,他脸上的肌肉便开始剧烈的颤动起来。
眼见着自己马上离府门三丈之远,他死死抠出青石砖缝不撒手,五根手指头转眼间就从指甲盖中渗出血来。
忽然,他察觉到紧拽着自己的力量松开了,心中升起微弱的希望,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抬脚往徐府紧闭的大门处跑去。
却不曾想,他的眼前忽的晃动过一大片一大片盛开的海棠花,那场景就好似他也是海棠花中的一朵一般真切。
一缕清风环过他的脖颈,他低头瞧去,惊恐地发现原本垂在他身体两侧阴影中的双手不知被什么东西扯了起来,紧紧地锁住了自己的咽喉。
窒息瞬间夺回了他的神志,四周盛开的海棠花化作一只巨手从他的唇瓣与鼻腔中穿过,而他如一只待宰的鸡鸭,被屠夫悬吊在双手之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顷刻间就要魂归地府。
他紧闭着眼,恍惚中觉着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想睁开眼,眼皮却有千斤重。
待到听见有人唤他,他费力地睁开眼,眼泪早已乱纷纷地涌出来。
“起来,不要装死,去坟地。”阿随重重踹了他一脚,伸手又要将他拉出府门。
李元只觉眼前黑白交替,身旁阴风阵阵,那令人窒息的海棠花香又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他无论如何不肯再动,浑身紧缩成一团抱着阿随的腿,失声尖叫道:“没有什么坟地!没有什么坟地!锦绣夫人就埋在徐府,埋在海棠树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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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锦绣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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