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细腻的线连起裂成一枝红梅的伤口,仿若流星的雨线打斜碧绿的莲叶。
忽听得一声疾呼,芙蓉茎干在暴雨击打中折断。
魏九心中一急,闯入房中,正撞上女使抬着木托盘掀开床幔缓步而出。
见那木托盘中纱布被血染透,魏九十分担忧往床幔后瞥了一眼便见紫梅色的床幔里露出一截肌肤,一道如蜈蚣般可怖的伤口在那肌肤上横行。
魏九心头一跳,忙挪开眼。
女使淡淡一笑,道:“这位公子,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药膏也已经上过,病人需要静养些时日。”
魏九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银锭放在托盘里,再抬头看向床幔中,便见朦朦胧胧的纱幔后,青衫如荷叶一般包裹住裸露的肌肤,乌黑的长发从前肩扫落。
韩纪偏过头,正透着纱幔注视着他。
魏九一颗心提到喉咙,结巴道:“我……不是故意……”
未待他讲完话,修长有力、指节分明的手指挽开层层纱幔。
她眉头微蹙、细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两把小扇子般的阴影。
因着疼痛沁出的汗珠点缀在她脸上,被屋内灿灿烛光一照,好似日出之际的高山雪莲、傍晚时分的雨后孤荷一般莹莹生辉,不染尘埃。
魏九望着她,呆愣出神。
他知晓她不算貌美,单论容貌,她在仙门百家的女弟子中排不上号,若在妖族中比,更是普普通通。
可为什么……
为什么夜深人静之时,他闭上眼睛,看见的总是这样普普通通、冷冷冰冰的一张脸。
这是一张很薄情的脸,在他的梦里,很多时候甚至是绝情的,但他还是无法自拔地梦见。
纱幔浮动,红烛摇曳,韩纪跌下床来。
魏九回过神来赶忙将她扶起,不解地问:“你受这样重的伤,不好好休息下地做什么?”
韩纪斜靠在他怀中,有气无力地笑笑,道:“三师兄,请你倒杯茶水……你直直地望着我……动也不动……”
魏九眸色一暗,只觉脸颊手臂甚至是大腿都火辣辣的难受,连忙将韩纪扶到床上,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倒了杯茶递给她,讪讪道:“刚刚我走神了,没听见你喊我。”
韩纪喝了口茶,有了些力气,问:“走神?想什么呢?”
魏九接回茶杯,又倒了一杯递给韩纪,含糊道:“想……想一些从前的事情。”
韩纪没有接话。
她喝完这杯茶,只觉身体十分疲惫,正想休息,瞥见魏九低垂的眼眸,心中一动,出声问道:“你天资不俗,悟性非凡,父母想必也绝非等闲之辈。”
顿了一顿,她蹙眉道:“你叫魏九,这个魏不会是冀州卫氏的卫吧?”
魏九怔愣一瞬,低声答道:“冀州卫氏乃名门望族,我哪里能有这么好的出身。”
韩纪本也是随口一问,见他否认了,便也没放在心上,接道:“好奇怪,我记得大家好像都是‘魏九魏九’的叫你,魏九是你的名字么?还是你在家里排行第九?”
魏九默然半晌,低声道:“我没有家,也没见过我母亲。在我长大之后,我母亲的朋友找到了我,他告诉我我母亲在家中排行第九,旁人都唤她落九。我想永永远远地记得我母亲,因此给自己取了一个魏九的名字。”
韩纪听完他的话,蹙眉道:“你父母难道没有给你取其他的名字么?魏九魏九,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
魏九迟疑一瞬,道:“我母亲未生下我前,有人给我取过一个表字,叫寻川。”
寻川,倒是一个好名字,但这个有人?是谁?
“你一直说你母亲,那你父亲呢?”
魏九苦涩一笑,摇摇头道:“我没有父亲,只是我母亲遇见了一个薄情寡义,抛妻弃子的男人。那个男人恨我,恨我毁了他的旷世佳缘,因而对我母亲拔剑相向。我母亲也因着我父亲的恨,几番求死,最后终于在生下我后得偿所愿。”
旷世佳缘?看来又是一个一朝得势、抛妻弃子的故事。
韩纪见他意志低沉,安慰道:“你虽然不是卫氏子弟,但我看你的天资甚至可以和百年前卫氏一族的卫长风相提并论了。”
韩纪本是安慰开解他,却不曾想他听见卫长风的名字并没有高兴一些。
他看向门外摇晃的灯笼,站起身来,道:“我去给你熬药,你休息会吧。”说罢,转身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魏九抬着药碗走进房间。
“这是按照越明溪开的方子熬的药,你喝了,就能快点好了。”他一边说,一边坐在榻上,调羹在药碗中搅拌,一股苦涩的药香味在韩纪身侧盘旋。
韩纪从床上坐起,叹了口气,伸手接过药碗,取出调羹便准备一饮而尽。
魏九出声制止:“小心烫!”
眼看那碗药要翻倒在被褥上,魏九连忙接回。
韩纪一边吐气吹着手指,一边给自己的舌头扇风,模样有些滑稽。
魏九眼神一暗,抽出手帕仔细将她嘴角的药渍擦干,道:“小心点,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吃药毛毛躁躁的。”
韩纪很是不服,反驳道:“从前我喝药都不烫的。”
她这句话说完,便知道问题所在了。
她从前灵力充沛,莫说吃药,便是滚烫的沸油经过她的手都要降下温度。
但她还是偏过头去,心中把魏九翻来覆去的骂了三四遍。
“明明知道我不能调转灵力,还把药熬这么烫!”
“他肯定是故意的!”
“什么叫做‘这么大个人了,毛毛躁躁的’,他用什么口吻说我呢?”
“我可是韩纪,我活了两辈子了,虽然这一辈子才活了不到一年,但也轮不着他这个黄毛小子说我吧!”
魏九的声音将她的注意拉了回来:“是我的错,我应该把药冷冷再给你的。”
调羹刮擦药碗,发出清脆的声响。
韩纪看着递到嘴边的调羹,正要拒绝,但抬眼时看见魏九恳切的眼神,低头就着调羹将苦涩的汤药喝了。
魏九问:“烫不烫?”
韩纪摇头:“不烫。”
魏九用调羹舀出一勺汤药,低头吹了几下,照例递到韩纪嘴边。
韩纪有些不习惯这样周到的伺候,推却道:“我不是小孩子,小孩子吃药才这么吃的。”
魏九依旧将汤药递到韩纪嘴边,道:“不是只有小孩子需要这样吃药,你受了伤,我作为你的同伴,我有责任照顾你,免得你冒冒失失的再把自己烫到。”
韩纪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不习惯,从来没有人这样喂过我吃药,我从前受伤都是自己给自己包扎——”
她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抬眼看向魏九,却不曾想,往日那双墨黑的眼睛此刻雾沉沉的,像是蕴满了海水。
韩纪心道:“我不喝也不用哭吧?该不会伤到了他柔软的心?让少男为我卖命也就罢了,还让少男为我流泪,真是罪过大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别掉眼泪,不就是一碗药,我喝就是了。”
韩纪为了避免玉苍派众多弟子心中唯一的希望在她眼前落泪,就着调羹将一碗汤药慢慢地喝完了。
魏九看着空空的药碗,轻笑一声,道:“没想到‘苦肉计’对你这么有用。”
韩纪喝完了药,周身的疼痛减少,困意便席卷全身。
她趴在床上,白了魏九一眼,长叹道:“是啊,我这个人,最怕眼泪。”
“我不掉眼泪,但我害怕别人的眼泪。”
“所以,你绝对不要在我面前掉眼泪,我会不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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