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暗了,山林中时不时传来野兽的低鸣声。
韩纪将拾来的枯柴堆在石滩上点燃,一缕缕灰黑色的烟自枯柴缝隙中溢出,不一会儿猩红的火舌从烟雾中探出头来。
火光照亮了韩纪脸上的红狐面具,也将她乌黑的鬓发染成淡淡的红色。
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片连绵不绝而忧愁的晚霞。
而在面具之下,她的眉头也轻轻蹙起。
她能感觉到,五行灵宝中的神木简就在嘉州城中。
但先前在小镇上买的干粮这几日已经吃得所剩无几,距离嘉州城却还有很远的距离。
阿随扒开空空如也的行囊,找到最后一块铜板,冷笑挖苦:“你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药铺老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我们会饿肚子。”
韩纪正用匕首将木棒削尖,听见他的话,头也没抬:“谁说我们会饿肚子?”
阿随惊疑道:“你的意思是你会挣钱?”
笑容虚假,语声讥讽,尽是挑衅。
韩纪偏头看着他。
火光中,他略显苍白的面色显得有些红润,身上单薄的淡绿色衣裳紧紧贴着肌肤,脖颈与肩上的伤口虽已结痂,却还是在缠绕伤口的布条上留下了点点鲜红的血迹。
配上他颈间的银锁,不像只妖怪,倒像个漂亮的小姑娘。
比血液还要刺眼的火焰在他眼中跳动,那样尖锐而耀眼的眼睛里映出她的身影。
那个人的身影又在韩纪脑海中浮现。
韩纪别开目光,淡淡道:“明日到集市上把你的平安锁卖了。”
阿随猛地抬起头来,攥住小小的平安锁,怒道:“你想都不要想!不如杀了我!”
韩纪本就是说笑,见他如此紧张,猜测那平安锁恐怕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便道:“不想我想,就少说点风凉话。”
阿随怒气未消,下意识地想说两句堵她的嘴,却又害怕眼前的黑心女人做出什么事来,压着一肚子火气闭口不言。
韩纪瞥了一眼他气得几乎要变形的脸,挽起裤脚,脱了鞋袜与外衣,站起身来,拿起尖棒,走进冰凉清澈的溪水之中。
阿随坐在石头上看着她倒映在溪面的身影,缓缓松开平安锁,心中不自觉地打起算盘。
韩纪恰好偏头,瞥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笑容。
她心中生疑,暗暗想到:“这没米没面的时候,他有什么好笑的?”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做什么要去关心一只半妖在想些什么呢?这与她本就是毫无关系的。
阿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动作,战战兢兢地从怀中掏出那包老鼠药,屏息凝神地展开后倒进其中一瓶创伤药中,待到瓶子装满,他便将包老鼠药的纸揉成一团丢进火中,随即又将另外一瓶创伤药上贴的红纸撕掉,方才把两瓶创伤药放进行囊之中。
“喂,你抓到鱼了吗?”阿随试探道。
溪水声音有些大,韩纪并没有回答他。
他找了根木棒,削尖了两头,剥去鞋袜,轻手轻脚地走进溪水之中。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月光落在清澈的溪水之中,照得水中的双足如同白玉一般亮晶晶的。
略有些湍急的溪水冲刷着岸边圆石,发出巨响。
阿随屏住呼吸,提起手中尖木对准韩纪的后心,却因锁妖契的原因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
好在,他原本也已经做好准备,有这锁妖契在,他伤害不了她,他只要吓她一跳,让她脚滑就好了。
阿随又走近两步,正要在她耳畔开口大喊,却不曾想韩纪竟在这时高高举起尖木猛然下刺。
水花飞溅,阿随吃了一惊,不慎踩在水中一块圆滑的石头上,不受控制地往后跌去。
身后陡然传来哗啦啦的巨响,韩纪下意识偏头一瞥,正想伸手拉他,却不曾想他向后跌倒之时,身子被溪水裹挟着又往前移动了一些,双脚直直踹在韩纪小腿上。
她一时不察,连人带鱼带尖木摔进水中。
扑通一声,冰冷的水花溅起。
韩纪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惨叫,睁开眼来,只见溪水之中有红蛇游动,爬起身时,才发现脚下的小半片溪水已被鲜血染红。
她惊愕地低头看去,只见阿随仰面飘浮在溪水之中,面色惨白,双眼紧闭。
尖木贯穿了他的胸膛,朝向天空的一端插着一尾小鱼。
韩纪将他拖回岸上,借着火光拔出插在他胸口的尖木,抓来自己的外衣揉作一团堵住血洞,单手捻诀施法替他止血。
不多时,滴滴汗水顺着她的下颌从面具下滴落。
韩纪灵力耗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好在只晕了一会儿。
片刻后,她捂着钝痛的胸口爬起,将被血液染得湿红的衣裳丢到一旁,扒开阿随的衣裳,却见到他胸膛上一新一旧两道伤口。
新的那个,是她手中木刺捅开的,血淋淋的像个黑洞。
旧的那个,创口平整,缝得也很漂亮,不像是意外的伤口,倒像是……被医术很高明的大夫剖开胸膛,取出了什么东西,又再缝合上。
汩汩流出的血没给韩纪太多思考的时间,她翻出行囊中的衣裳再次堵住血洞,好半晌见伤口没有继续渗血,才伸手费力够来另一个装药的行囊,在里头翻找着药瓶。
韩纪翻出了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药瓶,只能凭借着药瓶上沾着的红纸辨别用途。
她拔开那写着创伤药的药瓶瓶塞,先是闻见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紧接着,那独属于创伤药的淡淡药香味便从这奇异的味道中溢了出来。
左右这伤药是他自己买的,韩纪没想太多,将药粉均匀地抖落在他伤口上,从内衫上撕下一条白布将伤口包扎好,这才捡起湿透的衣裳走到溪边将血水洗净。
阿随醒来的时候,火堆即将熄灭,月轮依然明亮,夜风中漂浮着淡淡的鱼肉香气。
胸口传来的疼痛让他喘不过气,他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上身除去几处伤口上缠着的白布条外,几乎是不着寸缕。
他左右四顾,只见左手边靠近火堆之处有一个三根木头搭成的晾衣杆,自己的衣裳和那黑心女人的衣裳都搭在上头烤火。
一阵夜风吹过,垂落的麻布衣裳在风中上下翻飞,阿随定睛看去,只见那黑心女人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蹲在火边烤着鱼儿。
火光照得她脸上面具红通通的,她耳垂上的流苏耳坠就像是雀跃的红蛇。
红色的蛇,有毒的蛇,无声无息的蛇,正慢慢朝他吐信。
他的心猛烈地紧缩,似乎被谁伸手握住。
韩纪见他醒了,径直朝他走来,将烤鱼递到他手边,冷冷道:“把鱼吃了,伤口很快就长好了。”
阿随看着眼前焦黑的鱼,视线渐渐下移,停在她中衣下摆凌乱的线头上。
半晌,他闷声道:“给我吃了……你吃什么?”
韩纪道:“我一会儿再去抓一条。”
未待他回答,她强硬地将烤鱼塞进他手中,没好气地催促道:“少废话,让你吃你就吃。”
说罢,她挽起裤腿就准备下水再捉一条鱼儿。
月光是很明亮的,照得她耳边流苏根根分明,像万千经络。
阿随心中一动,拽住她衣袖,将鱼儿从中间掰开,递到她手边,低声道:“我吃不完那么多,你也吃一半。”
韩纪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犹豫片刻,接过那半条鱼,坐在火边吃了起来。
阿随饿得不行,见她吃了鱼肉,便也放心地咬了一小口。
一口下去,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试探道:“这鱼是苦的,你下毒害我?”
韩纪僵在原地,好半晌才答道:“我真要害你,不救你就是了,何必下毒害你。”
阿随疑道:“那这鱼肉吃起来怎么一股怪味?”
韩纪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我剖鱼的时候……不小心给苦胆刺破了……”她说完此话,见阿随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怕他不信,补充道:“你受了伤,作为主人我第一时间给你上了药……”
阿随身子一震,脸色大变,失声道:“你给我上了什么药?!”
韩纪伸手一指:“创伤药。”
阿随几乎怀疑韩纪是故意折磨他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是有字的那瓶,还是没字的那瓶?”
韩纪道:“随便拿了一瓶。”
语声一顿,她偏头看向他,疑道:“有什么不一样?”
阿随有苦难言,欲哭无泪,只好咬掉牙齿和血吞,故作轻松地说道:“都是创伤药,你用得对。”
韩纪心知他这只小狐狸道行不够,如今又受了伤,翻不出什么水花,便也懒得管他,将他的衣裳抛给他,又将自己烤干了的衣裳穿在身上,往燃烧的火堆之中加了几把柴火,便枕着还算柔软的包袱闭眼休息。
阿随将苦涩的鱼肉放在石头上,见韩纪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小心翼翼地解开胸前的绑带,检查自己的伤口。
果然,红通通的伤口上盖着一层药粉,只可惜这药粉并不是创伤药,而是有毒的老鼠药。
此刻,他与老鼠药接触的伤口处的血肉都渗出黑血,发出臭气。
阿随提起短剑,拿起药瓶,咬牙忍痛,蹑手蹑脚地走到溪边。
他回头看了一眼火边,见黑心女人一动不动地躺着,这才伸手掬水洗去伤口上有毒的药粉。
寒冷的溪水触碰到伤口,阿随打了一个寒颤,却也不敢出声。
待到将药粉洗净,他颤抖着拔出短剑,准备剜去伤口上与毒药粉接触的血肉。
嗤的一声,短剑的剑锋刺进伤口处的血肉。
阿随疼得倒吸冷气,满头大汗沁出,连握着短剑的手都在颤抖,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心中不由得又将那个睡大觉的黑心女人从头到尾骂了一遍。
稍稍解了解气,稳住心神,他正欲发力剜去染毒的血肉,目光在水面一瞥而过,却见泛起涟漪的水面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小狐狸,我同你说过的,如果杀不了我,我就要在你身上捅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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