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朔伸手想捂住她嘴，却因动作太大，扯动伤口，疼得发抖。
竹林中人影快速往二人藏身之处袭来，在他手中火光照亮韩纪的脸庞之时，韩纪嘶声道：“是我劫持了他，胁迫他带我出来，没想到他偷袭我，将我打成重伤，如果你愿意带我出去，我必以千金为谢。”
卫朔当即道：“是我要带她出来，要抓她，先杀了我！”
火光熄灭，火把被丢进竹林深处，白烟浮起。
来人走进竹丛之中，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蛮不讲理地塞进了卫朔的嘴里。
“石轩翰，你给我吃了什么？”卫朔想将喉咙中的丹药呕出来，可最终却只是徒劳。眼见石轩翰向韩纪伸出手去，他不顾一切挡在韩纪身前，双眼通红，恶狠狠道：“你敢伤她我要你的命！”
石轩翰停住动作，哑然失笑：“你重伤未愈，如今又流了这么多血，我自然给你吃了保命的药。你放心，我不是来抓楚清妙的，我和你一样，是来救她的。”
此言一出，莫说卫朔，便是韩纪都有些吃惊。
她靠着身后的竹子，痛到声音都在发抖：“你救我……为什么救我？”
石轩翰道：“嘉州城外，你救了林玉一命，那个时候你说让我给你磕三个响头。三个响头我磕不了，我只能还你一条命。”
韩纪早不记得这件事情，她当时怕只是顺口一说，却不曾想今日竟能因此有一线生机。
石轩翰转身看向卫朔：“你伤得很重，不仅带不走她，还会搭上自己的命。告诉我，你们在山下有什么安排，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人送到。”
卫朔捂着自己肩上的伤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石轩翰的面庞，似乎在斟酌他话中的真心假意。
良久，他低声道：“仙门道盟内无法动用传送阵，但在山门之外最近的一株红梅下……有一块巨石……巨石下方的石阶上……决明真人设了传送阵……石阶侧方……轻扣三下默念法诀……传送阵便可开启……付子英在那头接应……”
石轩翰从怀中掏出药瓶，塞入卫扶光手中，低声道：“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可得撑住，等我回来救你。”话音未绝，卫扶光已昏死过去。
石轩翰并未停留，背起韩纪，走出几步，忽然顿住脚步，回身望着卫扶光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即沿着沿着竹林中并不清晰的路径往山门处奔去。
他走的是一条小路，深入竹林深处，少有人知。
夜里竹林之中光线昏暗，又落了雨，不仅遮掩了二人身形，甚至连他的脚步声都抹去了。因此待到他背着韩纪蹲在小径尽头的山石之下时，山门已在不远处。
石轩翰小心翼翼地将韩纪身上的斗篷裹紧，把她放在山石下的阴影之中，低声道：“你在这里躲着，不要出声。我去将山门口的守卫引开，再来背你。”说着，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雨水和泥灰，又将韩纪身上的血液擦在自己的胸前，捂着胸口便冲向山门。
“救命啊救命！”
“怎么了？你是逍遥峰弟子，你怎么了，谁伤的你！”
“各位师兄……妖族不知从何处挖通了一条地道……打进群英殿了……叶长老身负重伤……只有我逃了出来……你们快去救人……”
众守卫闻言当即拔剑冲向山顶大殿，石轩翰靠着山门看着他们身影远去，急忙奔回竹林之中，将韩纪背在背上，一口气跑出了山门。
他在山门之外的两侧山壁上寻找着，天色太暗，又下着雨，一时之间竟无法分别出哪一簇山花是卫朔所说的红梅，只得凑近观看。
终于，他闻见了风雨之中的红梅清香，正要迈下石阶，山道之上，一个人影显露出来。
“石师弟，你背着与妖族勾结的嫌犯，准备去哪里？”
石轩翰脚步一顿，身子一僵，下了石阶，与来人对向而立。
“裴师兄，你说笑了，我背上的就是一个喝醉了的杂役，我怕他被波及进这场争端之中，这才准备把他送下山。”
裴云齐桀桀冷笑：“我竟不知你这么爱多管闲事，我看你背着她也挺累的，师兄弟一场，我来帮你背。”说话间，裴云齐伸手向石轩翰背上抓来。
石轩翰一手揽住韩纪脚弯，一手挡开裴云齐的手，二人争斗间，盖在韩纪脸上的兜帽翻落，她的脸露了出来。
裴云齐如毒蛇一般眯着眼睛审视着石轩翰，淡淡道：“你背上的杂役居然和那杀害边盟主的凶手长得一模一样，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石轩翰知晓裴云齐这关不好过，连忙哀求道：“师兄，你看在她曾经对你一往情深的份上，当做没看见我们，放她一条生路吧。”
裴云齐冷笑：“放她生路？正是因为她曾经对我一往情深，所以我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凶手。把她交给我，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你。”
石轩翰皱起眉头，眼见裴云齐步步紧逼，他灵光一闪，道：“师兄，我与你打一场，若是我输了，你把她带回去，我绝无二话；如果你输了，你就放我走，可不可以？”
裴云齐反问：“你明知你打不过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石轩翰道：“我答应了卫朔，要竭尽全力把她送出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请师兄成全。”
裴云齐手握长剑，沉吟片刻，道：“好，看在多年同窗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
石轩翰不禁面露喜色，道：“那请师兄让让，我先把她放在石阶之上，她毕竟是明日处死，万一我们两个打斗过程中伤了她，让她现在死了，带回去怕是也要被叶长老责罚。”
他说完此话，绕开裴云齐，一边听着身后的动静，一边数着脚下的石阶。在看见那巨石之上的红梅时，他将韩纪平躺着放在石阶上，边放边说：“这下了雨，给她放在巨石之下，这样也叫她少淋些雨。”
裴云齐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你倒是好心。”
石轩翰伸手去敲韩纪身下的石阶，紧张得嘴唇都在发抖。
韩纪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生不忍，想阻止他敲击石块，可又抬不出手，想告诉裴云齐真相，却又担心裴云齐知晓真相与石轩翰动手时真动杀招，只得颤声道：“你不用和他打了……”
“咚。”石轩翰第一次敲响石阶，嘴唇翕动着，默念传送阵的法诀。
“把我交给他……你不欠我的了……”
“咚。”石轩翰第二次敲响石阶。
“他会杀了你的……”
“咚。”石轩翰第三次敲响石阶。
他脸上泛起淡淡笑容，轻声说：“他和我交情向来很好，他不会杀我的，你多保重。”
话毕，他站起身来，拦在裴云齐身前。
传送阵的金色符文在石阶上显现，韩纪的身体因着阵法运行开始发烫。
裴云齐瞧见这一幕，高声喝道：“传送阵！你要做什么？！你让开！”
韩纪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也听见石轩翰的声音。
“师兄，你放过她吧！”
“让开！”
“不让！我不会让！”
“我让你让开！”
“师兄，你想想从前，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你放过她吧。”
“正是因为从前的情分，所以我绝不能放过她！你让开！”
“我不让！”
阵法成型，韩纪听见裴云齐声嘶力竭的喊声，接着是嗤的一声，刀剑划破血肉。
她心中一跳，正想出声制止，周遭一切都变得异常安静，晦暗不明的天空，摇摇欲坠的红梅变得扭曲。
在扭曲的光影中，韩纪听见了一个诡异而有序的声音。
“咚——”
“咚——”
“咚——”
光芒散去，韩纪平躺在一片花田中央，背下土地柔软潮湿冰冷，高空中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事物洒着温热的液体，落在韩纪怀中，弹落在地，骨碌碌地滚进沟渠之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坚硬、柔软、温热，那是什么呢？韩纪不敢去想，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可是她不过在自欺欺人罢了，她知道的那东西是什么，她也看见了那东西是什么。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刹那后，她听见一个凄厉的嘶吼声。
“楚清妙！你居然！你居然！杀了石轩翰！”
仇千水脸色煞白，杏眼圆睁。
看着滚落在自己脚下的人头，她僵在原地，双肩抖动，泪水滚落，发出悲痛欲绝的哭嚎声。
在她身后，付子英与几个仆役被五花大绑丢在田垄上。
他们本是来救楚清妙的，可如今看着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听着仇千水那近乎沙哑的哭声，他们也不禁落下泪来，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对是错。
哭声停止，风声却依旧在悲鸣。
仇千水提起长剑，走向韩纪，剑光在韩纪面上一晃，韩纪移目看去，看见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和一双通红的眼睛。
她听见了风声、心跳声、脉搏声和哭泣声、咒骂声。
“楚清妙，我现在就杀了你给石师弟报仇！”
韩纪眼见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在她眼前倒下，早已无心自己的生死。
只是卫朔还在竹林之中，如无人前去搭救，他必死无疑。她心中犹豫着，究竟是揭露杀害石轩翰的真凶，还是告诉他们卫朔身受重伤，藏身于竹林中？韩纪只犹豫了一瞬，便做出了选择。
仇千水冷笑道：“去死吧！”说罢，她双手握住剑柄，高高举起，剑尖落下，直指韩纪的心脏。
韩纪用尽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喊道：“付子英！卫朔！在竹林中！”
长剑刺入身体，鲜血流出，韩纪闭上眼睛。
巨大的狐尾在山林中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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