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渭道:“我把你放在这里,你会被冻死的。”
韩纪苦笑:“你真以为你能送我到寒山宗山门么?仙门之中尚无人可以找到寒山宗山门,更何况你?”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心。
他低下头去,半晌也没有开口说话。
韩纪顿了一顿,狠下心来,咬牙道:“你不过是一只低贱的半妖,纵使你修行了几百年,也不过是一只半妖。任你再美丽动人、再能言善道、再本事通天也不可能找到寒山宗山门。即使找到了,护山剑阵下,你也活不了。”
她瞥见洛渭的身子一颤,脸色彻底灰败下去,似乎要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她并没有听见洛渭的脚步声。
“你在说谎,你不想我死,所以你想赶我走。”
“你说的这些都是在骗我,其实……你对我很好……你不舍得我死……才说这些话来骗我……我不是小孩……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韩纪颤声打断他的话,狠狠道:“你害死了盼英,我恨你,我会杀了你,我说过的!”
寒风呜咽,云雾低垂,韩纪听见眼泪落地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见洛渭单膝跪地,蹲在她身下的石阶上,仰头凝视着她。他眼眶通红,身上落满细雪,目光却如冬日里的篝火一般灼灼燃烧着。
他哽咽道:“你明明答应过我,会给我解释的机会的……”
“你相信我……我没有想杀她……我没有……我只是想……想让她去救你……我没想到周得善会过去……我发现周得善找到你追过去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真的没想杀她……”
“你相信我……我是妖……但是我没有那么坏……我想去救你……可是我怕你看不起我……我遇见盼英……我只是想让她去救你……你相信我……”
“你说过……你最怕别人的眼泪……为什么看不见我的眼泪?”
听着他颤抖呜咽的声音,听见他眼泪坠地的声音,韩纪的心一阵一阵地紧缩着。
韩纪实在是想不通,可她确实已经开始害怕他的眼泪。她想伸手替他拭去泪水,可尝试再三却依旧是动弹不得。
良久,她喃喃道:“我相信你,你不哭,我就相信你。”
泪水止住,韩纪怀疑这是半妖示弱的诡计,可纵使泪水是他的诡计,她也不想在生命的尽头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流泪。
洛渭伸手绕过韩纪的膝弯,抱起韩纪继续往山上走去。
这样的姿势,所有的霜雪都落在了洛渭的身上。韩纪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身体中的那颗心脏不断跳动的声音。
单薄的衣裳下,他脖子上的红绳落了出来,只是红绳尾端的银锁却不翼而飞,只剩几颗小小的银珠。
“他的平安锁呢?那是他阿姐送给他的,他向来宝贝得不得了,怎么会不见了。”
韩纪想起了碧玉银狐链上的那九只银铃。
白雾茫茫,白雪纷飞,天色向晚,石阶上已然落满了厚重的积雪。
寒山宗地处西南,虽不像北方山峦那般高耸,但若自山道摔下,也难逃粉身碎骨的下场。
若是洛渭背着韩纪上山,还稍微安全一些,但风雪太大,他不忍韩纪挨冷受冻,改背为抱,如此一来,落脚之时脚下石阶便被韩纪身上垂落的衣物遮挡住了,天光又暗,积雪又重,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
天又渐渐亮了,前方的山道依旧笼罩在白雾之中,看不见尽头。
初时,韩纪还会默默地记着昼夜的顺序,可到后来,连她也记不起天暗过几次,亮过几次,只是反复陷入无法控制的昏睡之中。
记不起是第几次迷迷糊糊地醒来,这一次韩纪是疼醒的。
她被剥去手皮的右手隐隐作痛,叫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她醒来时,正是夜与昼的交接。
鹅毛大雪自天空中飘落,雾气似乎散开了一些,使得她可以看见西边那轮黯淡的残月。她的目光渐渐下移,停留在洛渭那张惨白的脸上。
洛渭抱着她,跪在石阶上,双眼紧闭,身体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
韩纪不知他是何时失去意识停住的,也不知这场雪还要下多久,她想伸手扫去洛渭肩头的积雪,可她连弯曲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寒风吹拂着他肩头的积雪,也吹起了他肩上的发丝。发丝飞扬着,如被木浆搅动的水波,一下一下地扫过韩纪的面庞。
“魏九,醒一醒。”
“洛渭,醒一醒。”
“小狐狸……”
“小狐狸……”
无论她怎样唤他的名字,他都一动不动,像是冻死了一般。
韩纪知道他此刻还没有死,因为她听得见他胸膛里那微弱的心跳声。可她不知道他下一刻会不会死,因为那心跳声越来越慢,越来越弱,几乎就要停止。
她终于喊出了那个从前的名字。
“阿随,醒过来。”
洛渭的眼睫颤了一颤,细密的雪珠震落。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韩纪的脸庞。过了半晌,他颤声道:“你……你还好么?”
泼天的冷雪冷风,都在他眼中柔光覆盖过来的一瞬融化。韩纪自觉纵使一个人有再硬的铁石心肠,也没办法继续对他冷言冷语。可是她是韩纪,她从来不对妖魔心慈手软,自然也不可能对妖魔轻言细语。
她盯着洛渭的面庞,缓缓道:“我好不好有什么用……你看不出来么?你走了几天了?你不觉得你脚下的石阶是一模一样的么?”
洛渭没有说话,他慢慢地低头看向脚下的石阶,又僵硬地转头望向身后的石阶。
石阶之上,层层积雪覆盖之中,一个又一个相似的脚印重叠在一起,将积雪踏成了结实的寒冰。
积雪压着积雪,脚印踏着脚印,在韩纪没有点破之前,他丝毫没有察觉。
“你是妖,你永远走不出这白茫茫的大雾。”
“你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寒山宗的山门。”
他终于回过头来,茫然而痛苦地凝视着韩纪的脸庞。
韩纪也直视着他,冰冷的目光绕开他的双眼,盯着那紧绷着的嘴唇。
他在因寒冷而颤抖,又或许是因为发现了事实而颤抖。
韩纪就这样盯着他,她是多么希望他告诉她:“寒山宗我不去了,你自己在这里等死吧。”她是多么希望他可以就此折返,上山的路虽然很长,但若是下山,没了她这个累赘,他很快就能到达。
山脚下不远处便是村庄,在那里有滚烫的茶水,温热的食物,暖和的被子等着他。而她,能死在寒山宗山道上,死前能感受寒山宗的风与雪,已经很好了。
她已经知足。
洛渭喃喃道:“越明溪给你用了很多药,可是你的伤连回元草都治不好……他说十日之内如果能到寒山宗……说不定你还有一线生机……可是我一直在原地绕圈……到不了寒山宗……你怎么办……”
一滴泪水落在韩纪的脸上,也滴进了韩纪的心里。
韩纪忽然发现,原来一滴眼泪的重量,是一颗真心。
“寒山宗山门虽然封锁了,外人没办法进去,但门内弟子却可以到山道上,你把我放在此处……说不定……”韩纪一边想着骗他的话,一边说,“说不定他们会遇到我……会把我带回寒山宗里……”
她的话断开了。
她听见了风声。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风声之中传来了惊鸟铃清脆的铃音。
年少时她在山道上扫雪的时候,听见的也是这样的铃音。
荒山野道,如何能有铃音?
韩纪震惊地抬眼看向天空,浓雾散开,月已西沉。
洛渭欣喜若狂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寒山宗山门……我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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