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灯火通明,裴玉澍被压至殿门前时,甚至听不见里面的半分响动。
彻夜寂静,让她听得见自个儿心底的搏动声,竟是愈发感到恐惧。
瑶瑶的欺凌,吕察的构陷,无非让她受了点心里的委屈。
这会儿牵连上贵妃小产之事,真的会让她掉脑袋!
裴玉澍发丝混乱,透红的眼底里映出殿里的烛光,同她的唇一同颤动。
她深吸一口气,勉力保住心神稳定。
贵妃如何会突然小产?
小产又和她一个制吉服的匠女有何关系?
况且,今夜贵妃并没有穿她所制的那件衣裳。
裴玉澍想到这,额角一跳,方惊觉此事不对劲。
贵妃突然不穿她制的衣裳,必定另有原因,她绝对被牵扯进了自己不明白的事情。
裴玉澍心里惶恐不安,却强行稳着步子往殿内走去,此时此刻她不能紧张,更不能顺着别人挖的坑掉进去。
她忽地想起贵妃离开前说的那句她未听明白的话。
皇后要贵妃懂礼数……
此事,与皇后有关?
裴玉澍心头一颤,蓦地想起攀上皇后高枝的瑶瑶。
她与瑶瑶两个小匠女便如此不合,更不必说之上的皇后与贵妃了。
“把那个匠女带进来!”殿内的太监冲外面大喊,呼声打断了裴玉澍的思绪。
裴玉澍被身后两个侍卫蛮横地向内推去。
她咬着红唇,硬是收住自己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此时此刻,一定要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
元旦夜宴于酉时开始,此时已过戌时,数个时辰过去,小产的贵妃已经被安置在偏殿中,尚且昏迷不醒。
裴玉澍经过架设着宴席的正殿,闻到一股冲人的烟味,像是有什么烧着了一般。
她远远看向殿中,地平之下,东侧的宴桌底有一片黑色烧糊的影子。
裴玉澍诧愕。
那是什么?
未待她看清,身后的侍卫再次暴躁一推,一把将她塞进了偏殿里。前边烛影晃动,乌压压一群人身着华服,气氛肃穆。
殿内床榻上,贵妃长发散开,身上掖着绸花褥子,边上的紫檀圈椅上挂着她今日穿到宴席上的那件吉服。
吉服从下至上遍布被火燃过的痕迹,烧出来的窟窿如同污秽,贪婪地蔓生到裙摆之上,看一眼便让人心惊胆战。
皇上坐在床侧,皇后陪侍一边。
裴玉澍一眼都看不见两人的神情,一下子被推得跪了下去。
见她到来,皇后声势威严:“就是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匠女坏了事情!”
裴玉澍不敢抬头,又听皇后道:“你可知错?”
裴玉澍一心只想着那吉服怎会被烧坏了。
皇后再度呵斥道:“还装作糊涂呢?贵妃初入宴席,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那裙子便自燃起来,当即惊着了贵妃。”
裴玉澍身侧跪着满头是汗的太医。
那老太医顺着皇后的话告诉皇上:“今日贵妃吉服忽然起火,贵妃骤然惊惧,受惊滑胎。”
“混账东西!”皇上盛怒。
皇后又道:“贵妃未曾碰到烛火,吉服就这样莫名自燃,必定是那衣服出了毛病!”
裴玉澍眉头紧皱,却因此想起,那日她离开库房,有个影子似乎背着她进去了。
难道吉服是在那时候被做了手脚?
可是一件衣服又能被做什么手脚才会自行燃起?
倏忽之间裴玉澍心里闪过她先前在雪地里捡起裙子时看见的情形。
吉服裙摆荧荧发光,甚是漂亮。
那时她心里只觉得裙子好看,却未曾意识到那些发光之物是先前从未见到过的。
她未给裙子加上金银丝线或者宝石,裙子又怎会自个发光?
裴玉澍心里默默出现了一些头绪。
然而下一刻,皇上振声喝道:“陷害贵妃,企图不善!将这坏心眼的匠女拖出去乱棍打死!”
裴玉澍肩头那两双压着她的手猛地向下一抓,直接把她提溜起来。
“皇上!”裴玉澍头皮一紧,立刻喊起来,“那裙子燃烧突然,必定有异,请容臣女解释!”
皇上的眼神撇开,周边几个抓着裴玉澍的侍卫松了点手。
裴玉澍咽下一口气,颤声剖析道:“吉服起火,常人大多先想是何物燃起的,又或者怀疑有火星掉落,贵妃娘娘尚未清醒,众人不知当时状况,为何皇后娘娘能肯定是吉服出了问题?皇后娘娘就这样确信吗?”
皇后神色出现了一丝慌张,又很快厉声道:“你敢质问本宫!?”
“臣女并非质疑娘娘,而是想为贵妃娘娘讨回公道。贵妃娘娘待臣女不薄,臣女哪怕丢了千条命也无以回报,此时娘娘意外小产,原因未曾查明,臣女定要助娘娘找出幕后黑手!”裴玉澍越说越坚定,她清亮的眼瞳中泪水打转,竟是让众人都静了下来。
“皇上,这小匠女看上去并没有撒谎,贵妃既对她有恩,她又如何会害贵妃?”淑妃缓缓插话,引得皇后怒目而视,然而淑妃忽略了皇后的神色,似是想帮着裴玉澍。
裴玉澍立刻顺着她的话往下面说去:“贵妃娘娘的吉服上若是确有易燃的脏东西在,何不请太医验查是何物,如此才能还娘娘公道。”
裴玉澍所制的吉服的确被人添了东西,可贵妃今夜所穿的是备用的吉服,当然没有什么脏东西在。
皇后听闻此话,脸上很快僵硬了起来,好像她未料到裴玉澍敢直接验证此事。
裴玉澍见此,逐渐镇定下来。
看来那裙子上的东西,是皇后让人来添的。
皇上挥了挥手,太医迎着几人的空挡走近,剪下裙摆未被烧透的布料,请来几个当值的太医一同诊断。
肃静紧张的殿内,只听得众人沉闷的呼吸声,还有太医手里碗碟的碰撞声。
裴玉澍的心揪了起来。
片刻后,太医抱拳来到皇上跟前。
“那吉服上有何物?”
太医低头,愁眉苦脸地说:“皇上,这裙摆……裙摆上并无任何可以点燃的东西啊。”
裴玉澍堵到喉咙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皇后的脸色骤然变了,锐声指责道:“太医怎么查的!?再查!一定有问题!”
裴玉澍眯了眯眼,见得太医委屈地弓着身子求皇上:“臣确确实实未查出异样。”
皇后欲再争什么,只听几人后面的床榻上传来翻动的声响。
“皇上……”
那是柔和沉稳又不慌不忙,让人信服的声音。
裴玉澍的眸子亮了起来。
贵妃醒了!
皇上已然把裴玉澍和皇后抛开在脑后,探身握住贵妃的手,紧紧地捂在身前,说道:“你跟朕讲,今日那裙子是如何自己燃起来的。”
“自燃?”贵妃的脸上闪过不解的神色,又是柔柔低下头去,抹着泪道:“都是臣妾有错,方才宴会上感到身子不适,唯恐皇上皇后担心,不敢说出口,乃至头晕目眩,不经意间碰到了蜡烛,点着了裙摆的丝线。”
皇后干瞪着眼,忽地道:“贵妃怎会糊涂至此,自己点着了自己的裙摆!?”
贵妃没回答皇后,只是轻轻靠近皇上:“臣妾不解为何殿内有这样多的人,难道是因为臣妾做错了事,牵连到了她们,皇上要加以惩治吗?”
皇上欲言又止,贵妃靠上他的肩头求道:“请皇上饶恕她们,一切都怪臣妾糊涂了,并非侍女们照料不周。臣妾日夜在佛前念诵经文,知晓慈心待人,今日臣妾失了孩子已是罪过,如何还能再看见有人无端受罚?”
贵妃这样说,当真是让皇上心疼。
裴玉澍想看皇上的意思,却见贵妃偏过目光看向自己:“裴姑娘,你为何也在此处?”
裴玉澍瘪了瘪小嘴,眼泪汪汪地扑上前:“娘娘——皇后娘娘说臣女往您的吉服上掺了脏东西,引得裙子自燃害您小产,臣女如何敢这样做,臣女如何对得起娘娘的恩情啊——”
贵妃满心担忧地伸出手,费劲想要拉住裴玉澍,却因为身子乏力未能如愿。
皇上的眉头皱起来,挥手叫裴玉澍上前。
裴玉澍赶紧挪着膝盖过去,她越是靠近贵妃,越是心里安定。
贵妃终于触到裴玉澍的肩头,露出手腕上那只表来,对皇帝道:“皇上莫要怪罪裴姑娘,污蔑了好人。臣妾手上这枚西洋表,正由裴姑娘所制,裴姑娘特意呈上这西洋表提醒臣妾何时喝安胎药,您说这样一个好姑娘,如何会害人呢?”
裴玉澍做那西洋腕表,只是听从查尔斯的吩咐,以为是学手考核的练习,又因为漂亮特别才献给贵妃,从未想过要专门用来提醒贵妃喝安胎药。
看来她早已落入了贵妃的大局中,成为一枚棋子而不自知。
裴玉澍愣怔了几秒,很快就跟上了贵妃的话术,说道:“臣女只想护得娘娘周全。”
皇上已从榻边站了起来,沉沉的步子绕到裴玉澍后边去,对着殿中的皇后道:“你今日真是胡闹!”
皇后慌了神:“臣妾……”
“什么自燃!什么匠女害贵妃!那一个小姑娘害贵妃作甚!?”皇上拂袖,“皇后莫不是自己想推脱未照料好贵妃有孕之身的责任,才扯来那一个小匠女顶嘴!?”
皇后彻底急红了眼,愤懑地抿着嘴,低头抬头间怒视贵妃与裴玉澍。
皇上继而唤上贴身太监,怒气冲冲地催殿里陪侍的女眷们出去:“全部回自己宫里去,莫要在这里搅扰贵妃休息!”
他顿了顿道:“皇后……”
皇后股战而栗。
“不必再管内务府的杂事了,以后造办处来的匠女,以及女官选拔之事,都由贵妃打理。”(注1)
听到此话的裴玉澍诧异抬头,贵妃则覆住了她的手。
注1:造办处工匠选任之事不由嫔妃管理,这里是编的。
阿玉:不小心投靠了**oss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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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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