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封家老夫人的屋中已点上了蜡烛，丫鬟端着盛满菜肴的碗盘，一一摆放在桌子上。
封家老夫人年约五旬左右，却已头发半白，久经沧桑的面孔布满了皱纹。但那双眼睛却不显老态，反而十分明亮锐利。
苏妈妈站在封家老夫人的身边，将今早在李家的所闻所见娓娓道来。
“也就是说这位子翊的恩人倒是个不贪图小利的良善女子了。”封家老夫人用手拨动着佛珠，半阖着眼睛说道。
苏妈妈笑着说:“奴婢去送谢礼时，见她不卑不亢，与她婆家人的作派截然相反。可见心性不俗。”
说完，便顿了顿，正要低声继续说。门外却传来了丫鬟的通报声。
话还未落音，一名身着青色袍子，发束玉冠的挺拔男子抱着一个穿着厚实蓝色小袍子的男孩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母亲!”“祖母!孙儿来了！”
见到两人，封家老夫人向来不言苟笑的脸上不禁泛起了笑颜。
“我儿今日回来怎不叫人通知母亲一声。子翊！你前几日不是跟祖母说你已是大孩子了吗？现在怎么还赖在你叔父怀中呢？”
封子翊自小父亲离世，跟随祖母和叔父生活，十分依恋叔父。如今好不容易被叔父抱在怀里，十分不想下来，只是嘟嘟嚷嚷的，扭糖一样在叔父怀里撒娇耍赖。
封昀看着侄儿天真的小动作，只是用大手拍拍他的背部，示意不要乱动。温声说道：“孩儿也是今日才办完公务，无事便回转家来，来不及跟母亲说一声，劳母亲挂念。我也是许久未见子翊，才想着抱抱他。不碍事的，母亲。”
听见叔父说想他，子翊的小耳朵立马泛上了红色，害羞地把脸埋在封昀的怀中。
封家老夫人慈爱地看着烛光下英姿勃发的儿子和可爱的孙子，心中由衷地感激蒋如尘，如若不是她舍命相救，哪有封家圆满的一天。
想到这里，便正声吩咐苏妈妈，“李家二夫人是封家的救命恩人，不可慢待。吩咐下人，以后她若有难处，不可蓄意阻扰她。你过几日再去李家一趟，将她请来做做客。”
旁边的封昀闻言皱了皱眉，“李家二夫人？”
“二少爷，那李家二夫人就是救小少年的那位女子。叫做蒋如尘，从小就嫁到李家当童养媳。”苏妈妈知道自家少爷向来忙于公务，对这些小事不感兴趣，便向他解释道。
“童养媳？”封家老夫人有些惊讶。随即，又有些怜惜。
“看来她在李家的日子不是很好过。”
苏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道：“奴婢看李家人并不是良善之家。刚去的时候，隐隐听乡中人说李家二夫人在李家是干尽了家中所有的活，如此这般，还不得李家欢心。她那丈夫以前是个傻子，最近几日才神智才恢复正常，今日一看，似乎不是爱惜妻子的人。”
封家老夫人沉默了片刻，缓声道：“她可有向你寻求帮助？”
“说来也怪，这李家二夫人明明在李家受了委屈，却未向奴婢说半句李家的不是。”
封昀原本紧锁的眉头愈加舒展不开，看着封昀蓦然黑沉的脸，封子翊赶忙用小手勾住他的脖子。
脖子上小小的手让封昀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但还是莫名地对女子的举动气闷。想到她在自己面前的灵动多姿，转盼流光的神态，全然与苏妈妈口中描述的女子截然不同。难不成她如此爱慕她丈夫吗？那又为何在陌生男子面前做到湿身面不改色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封昀立马抑制住了。想他也自诩为正人君子，自小学习圣人之道，怎会产生这种念头，何况她已为人妻，怎可违背伦理道德呢。
“昀儿？！”
封昀强行将心中杂乱的绮念压了下去，微笑着说道：“母亲，这蒋娘子是子翊的救命恩人，也是封府的救命恩人。只要她想要帮助，封府绝不会袖手旁观。”
虽然对封昀口中对蒋娘子的这个称号有些怪异，但望着眼前一脸正气的儿子，封家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道：“正是。”
李家那边自苏妈妈来了之后，对蒋如尘是额外的殷勤，不再使唤她去做事。
乡里人家向来没有什么新鲜事，不出一日功夫，蒋如尘救了知府家小公子的消息传遍了大半个乡中，连居住在乡头的蒋华一家都从村民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蒋家的，现今你家发达了!如尘那个丫头成了封知府家的救命恩人，如云有堂姐拉扯可不愁没有前途啦!”蒋家村有妇人见到蒋二婶拎着菜篮子从路边走过，忙不迭大声叫住她。
蒋二婶正满头雾水，停下脚步正想打听打听。就有人立马接上话。
“可不是，一个字写不出两个蒋。都是血亲，好歹可以沾沾光嘛!”
蒋二婶没想到自家那克父克母的侄女还有这样的造化，竟然攀上了封知府家。光听村人描绘封府送到李家的谢礼，心中就无比火热。自家好歹是那丫头的亲叔婶，如何不能沾点光呢？
正当大家纷纷围住蒋二婶奉承时，一道大煞风景的声音传了过来。
“沾光!哼!欺负人家是一个孤女，占去她父亲留下的家业，小小年纪就把她卖给傻子当童养媳。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凑到人家面前说要沾光!”
蒋二婶正飘飘然沉浸在村民描绘的美好生活中，如今被人揭开老底，立马竖起两条吊梢眉，转头往来声处望去。
只见路口站着一个裹着花头巾的中年妇女，抱着装满衣服的木桶，木桶还不断地滴着水，很明显刚刚从河里洗完衣服回来。
“江婆子!你什么意思?!我看你是见不得别人好!”蒋二婶一手叉着腰，一手对着江婆子指指点点。
这江婆子的丈夫蒋福以前是跟着蒋二叔一起在蒋如尘父亲的布坊里做事，因是同村人能力又强，一直受到蒋父的提携，工钱向来是比蒋二叔还要丰厚的。
只是等蒋父一去世，布坊就被蒋二叔打着帮侄女保管家业的名头，强占了去。小人一得志便把蒋福开除了，还说他贪了账上的钱，最后连工钱都没给。江婆子算是看透了这两口子，因此常与蒋二婶作对。
江婆子撇撇嘴，丝毫不理会蒋二婶的凶蛮样。
“哼！别大话说在前头。这是如尘自己豁去性命救的人，干你何事！不要脸！”
两人的吵架声很快吸引了蒋家村的村民，这两个女人都是村里出了名的泼辣户，隔三差五就会吵架、干架。如今眼见两人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了，旁边的人赶紧去劝架，一边拉住一个。有些机灵点的直接跑去村里把村长请了过来，连两人的丈夫也一同拉了过来。
蒋二叔老远就看到自家那婆娘又蹦又跳地指着江婆子大骂，旁边的村民都围在一旁指指点点的，顿时觉得老脸快被家里的这个泼妇丢尽了。耷拉着脸，挤进去，对着蒋二婶就是一个耳光。
这一下把蒋二婶的脸都打偏了，旁边的人见他行为如此激烈，也不好再指指点点。
“你个没良心的！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我不活了！”蒋二婶捂着脸，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眼泪鼻涕全到大张着的嘴里面去了。
看着蒋二婶颇具喜剧性的惨状，围观的村民全都噗嗤噗嗤笑了起来。其中又数江婆子的声音最大，笑的同时还不忘给蒋二婶火上浇油。
“我说，蒋婆子，你丈夫看来也认为你有错呀！哈哈哈！”
蒋二婶一听更觉伤心，上前抱住将二叔的大腿哭嚎着。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自嫁进来就为你生儿育女，操劳家务。你竟然这么对我！”
“够了！回家去！”蒋二叔眼睛里闪着寒光，冷冷地看着蒋二婶，强行伸手将她从地上拽回家去。
回到家中，蒋二叔把院门关上，挡住了邻居看好戏的眼神。随后便把蒋二婶推到堂屋去，冲着她低声呵斥道：“你是失心疯了！那江婆子不过是个破烂户，何必拉低身份跟她吵架！”
蒋二婶不敢再跟丈夫犟嘴，哭哭啼啼地解释道：“是那江婆子说我们是黑心人家，把大哥的女儿卖到李家当童养媳去，我气不过才跟她吵起来。”
蒋二叔厌恶地看了一眼蒋二婶糟糕的脸蛋。
“你管这些长舌妇说什么，他们就是嫉妒。”
蒋二婶也渐渐平复好了情绪，用袖子擦了擦脸，略带兴奋地对蒋二叔说道：“他爹！那小妮子还真是有造化！我听说她救了知府家的小公子，如今算是知府家的救命恩人。昨日，知府家还特意派了个老妈妈带了厚礼到李家来拜谢呢！”
“此话当真！”蒋二叔立马睁大了眼睛，也不嫌弃自己妻子脏了，凑上去侧耳听。
蒋二婶得意洋洋起来，“我就是为这跟江婆子干起来的，现在大半个乡里都传遍了，还能有假。”
说罢，推了推蒋二叔的手臂，低声说道：“他爹！我们可是她的亲叔婶，这等好事可不能只便宜了李家。如今你做生意亏了许多，家中也并不宽裕。再加上如云快要找人家了，嫁妆也该备起来了。”
“知道了！明日我们一家拎点家里的东西去李家看看她。”蒋二叔掩住了心虚，含含糊糊地应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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