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檀盛世，万邦来朝。当大食商人将那种似马非马的“河中巨兽”引入中原时，谁也没留意，一只小河马借着母亲高大的身躯掩护，溜进了路旁的深山河水中。
待到商队发现，那小兽早已不知所踪。
“这是哪呀？”玩累了的小河马终于发现跟丢了母亲，害怕得原地乱转，扬起一片尘土。
“咳咳咳……呸！别跑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你快把我呛死了！”
“你是谁？在哪儿？”小河马更慌了。
“低头！我在下面！我叫锦翼，是只山鸡。”
小河马低下头，看见一只羽毛半褐半青、缀着黑色斑纹的漂亮大鸟，身形略有些像在商队赶路时听说的中原神鸟——凤凰。它羡慕地说：“你的名字真好听。我……我还没有名字。”
“生灵怎能没名字？”锦翼打量着她，“你在此河玩了一天，便姓“江”吧。至于名……你是什么兽？”
“大家都叫我河马。”
“河马……望你日后能周旋可则，容止可观。你便叫可容吧。”锦翼自顾自说完，又抛出邀请，“此地山水极佳，人迹罕至，正是修炼宝地。你我结伴，日后同去人间玩耍，如何？”
“江可容……我喜欢！”她先是欢喜，随即愣住，“等等，修炼是什么？”
锦翼已淡淡转身：“跟着我做便是。总之，是能去人间玩儿的好事。”
“玩？”江可容的眼睛霎时亮了，立刻蹦跳着跟上，“人族那边有什么好玩的？你快跟我说说……”
数年后，一湖水边。
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破水而出。她的肌肤细腻如瓷，并非霜雪之白，而是泛着暖意的小麦色，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丰收季节般的旺盛生命力。只见少女转身向岸上愣神的少年喊道“我也已经修炼成人形了，你可以带我去人族地界找阿娘了吧？”
少年闻声回神，不自在的收回目光“嗯，可以了，我前几天刚探查到一处水路可以进京，你不是喜水吗？我们就走水路。”说罢似乎是想起什么，有些为难的看着自己的衣服。
“别再担心你那身羽毛了，我保证以后从水里起身慢慢的，不再溅湿你。”相处多年，少女早就知晓少年的心思，回答道。
少年颔首，整理起了包袱。
这少女便是江可容，少年自是锦翼，多年来他们在这遗月湖修行，终于双双化为人形，而锦翼也褪去鸟羽，化作一个瓷娃娃般细腻的贵公子，脸如白玉琢成，身形却略显消瘦，看着有些让人怜爱。
锦翼收好包袱后，朝江可容唤道：“收拾好了，该出发了。”江可容跃出湖面，给自己捏了个霁水诀，衣物上的水痕顷刻消退，小步跟上锦翼，看着锦翼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路说道：“锦翼，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少年脚步一顿，随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往前走，只是从包里掏出一个红柰递给江可容，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她不知道，锦翼之所以今日如此古怪，正是因多年来只熟悉她的兽型。他想起自己看她化形时的愣神，那并非完全出于惊艳，而是面对全然陌生的形象时，一种下意识的怔忡。此刻走在她身旁，这份陌生感便化作了微妙的不自在。
江可容对身侧之人心中的暗潮涌动毫不知情，只是一边啃着红柰一边问道：“你说去京城能见到我阿娘吗？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在哪，过的好不好。”她脸上露出罕见的忧愁，对阿娘的印象已然经过岁月的洗刷而褪色，剩下的只是模糊的剪影，但她依然记得依偎在阿娘身上的温暖，这是支撑她这么多年修炼为人进入京城的动力。
锦翼觉察出江可容的忧愁，安慰道：“你阿娘是进贡的奇珍异兽，檀国没有，宫里肯定把她当成祖宗伺候，我们要想的就是如何进宫，争取早日见到你阿娘。”
江可容的愁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听锦翼这么一说也觉得阿娘应该很安全过得也很好，于是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见到娘要带些什么，说些什么。锦翼默默地听着，也被她的言语感染的开心起来，只是听着可容的叙说着和她阿娘的过往，不禁有些伤感——自己从有灵智开始，好像就是一只鸟，不知自己生于何处家在何方。直到遇到了江可容，想到这他也一扫愁绪，有江可容陪着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现在该做的不是自怨自艾，而是陪着江可容做她想做的事情，比如找到她的阿娘。
进京的旅途几乎都在船上度过，全因江可容那点刻在骨子里的习性——毕竟妖精化形后虽与常人无异，但原身的偏好却改不了，好比河马离水久了皮肤会龟裂，走水路便能让她时不时下水泡着。
他俩是初次踏入人界的妖，身无长物，自然坐不起达官贵人的楼船，只能挤在走卒贩夫往来的客船上。这船并无单间，二人只能混住在通铺船舱内，他俩也浑然不觉有何不妥——在妖的世界里，修炼才是头等大事，何来什么男女有别？隔壁山头的犀牛哥不还常年让犀牛鸟站在他角上，相扶相依么？
江可容化形不久，看什么都新鲜，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可苦了原身为山鸡、身体不好的锦翼。船身一晃，他便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脸上那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指尖因死死抓着船舷而泛出青白。
江可容正想指给他看跃出水面的银鱼，回头却见他这副模样，立刻冲过去扶住他：“锦翼！你是不是又要晕了？我们靠岸吧！”
锦翼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皮：“……慌什么。”他借力稳住身形，习惯性地数落道，“我还没死呢。你稳当点，别我没晕船，先被你晃下水了。”
“我还不是关心你嘛！”江可容撇撇嘴，又蹙眉认真道，“要是我会能让你不晕船的法术就好了。”
“哪有那种法术。”锦翼苍白地扯出一抹笑，想安慰她，“等进了京……或许会有比我们先修炼成人的前辈，总有办法的。”他这话说得自己都没甚底气，京城妖影都还没见着一个，倒先许上愿了。
江可容却将他的话当了真，暗暗下定决心，等进了京找到前辈，定要学个能让锦翼舒坦些的法术。眼下法术是指望不上了，她只能学着这几日从渡娘那儿听来的照顾人的法子，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想递给他润润喉。
谁知船身正好一个晃悠，她没站稳，一碗水半点没浪费，全泼在了锦翼的前襟上。
锦翼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浑身一僵，本就因晕船而苍白的脸色更是变了几变，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深长的叹息。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又无奈的宠溺：“……小祖宗，让你安生歇会儿便是最好的照顾了。我这身衣裳再湿下去，怕是没到京城，我先要着凉病倒了。”
江可容听罢只好老实坐着。
不知不觉间，两人没留意船宿何时慢下来了，直到渡娘高声提醒京城已到，两人才后知后觉。江可容惊喜地“呀”了一声，而锦翼望着那喧嚣的码头，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解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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