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提及天才，最先想起的，必是霄雪宗首席大弟子——负雪峰峰主沈雪宁座下的弟子凌素衣。
就连山下的凡人都听过她的名号，说霄雪宗有位女弟子，剑快如霜，术法精妙，将来定能飞升成仙。
然凌素衣本人听着这些赞誉，心里却总空落落的，其实她更想听到的，是师尊沈雪宁的一句肯定。
没错，从她入门的那日起，师尊沈雪宁的目光，似乎总落在别处，哪怕她把宗门交代的任务做得再好，也换不来沈雪宁一个多余的眼神，仿佛她这天才首席的身份，在师尊眼里，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名号。
就连她这天才的名号，也不过是见小师妹的门槛。
可凌素衣从不觉得这份忽视有半分不妥。
师尊于她，是救命恩人，更是授业恩师，不仅将她从绝境中拉出，还教给她一身通天本领，这份恩情，她早已刻在心底，唯有感激。
即便如今自己的修为精进，始终得不到师尊半句称赞，她也只当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只要再勤勉些修炼，再拼命些变强，师尊总有一天，会注意到她的。
她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凌素衣系好腰带，随手用一根白色丝带扎起一头披散的墨发，没刻意打理鬓边碎发，透着股随性的利落。
但为了见师尊，她在衣着上半点不敢含糊，身上穿的是用极罕见的鲛纱缝制的长裙，纱料薄如蝉翼，却能随光线变幻出雪色与银蓝两种光泽，裙摆边缘缝着一圈细小的冰晶流苏，哪怕站着不动，也似有霜花在裙摆间流转，颈间还挂着一串鲛人珠串，每一颗珠子都莹润剔透，据说在暗处能照亮三尺范围，她翻遍了自己的储物袋，才选出这一身最体面的行头。
她这般用心，为的便是等师尊出关那日，能以最妥帖、最体面的姿态，出现在师尊面前。
“大师姐！大师姐！”
殿外的喊声越来越近，凌素衣刚把颈间的鲛人珠串又理了理，就见个小弟子跑进来，额角还带着汗，一字一句地急切道：“沈峰主提前出关了！长老们都往拜月殿去了，你快！”
凌素衣一听心下悦然，手里的丝带都没来得及再顺顺，转身就往外走。鲛纱裙摆扫过门槛，冰晶流苏蹭着地面，落下一路细闪闪的亮粉，她却没心思管，五年了，她每天都在算着师尊出关的日子，就等着这一天。
往拜月殿去的路上，遇见不少同门，大家都朝着一个方向走，途中，还有人跟她打招呼：“大师姐，你这一身真好看，肯定是特意为师尊准备的吧？”
凌素衣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怎么笑出来，只点了点头，脚步又快了些。
按宗门的规矩，峰主出关，得由首席大弟子先上前，帮着理理衣袍上的尘气，再引着回自己的峰上。之前长老出关，她都做过两次，每次都提前在心里过好几遍动作，就怕出错。
到拜月殿外时，人已经聚得不少了。
长老们站在最前面，低声说着话，弟子们都规规矩矩站在后面，没人敢喧哗。凌素衣走到队伍最前头，刚好对着殿门。
等了没一会儿，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先是一股寒气飘出来，带着点雪松香，跟师尊身上的味道一样。接着，沈雪宁走了出来，还是一身素白衣裳，头发用玉冠束着，脸还是那样，没怎么变，就是看着好像比五年前柔和了点。
凌素衣赶紧往前迈了半步，刚要开口喊“师尊”，就看见沈雪宁身后，还跟着个人。
她一眼认了出来，是小师妹，穿了件浅粉色的裙子，手里紧紧攥着沈雪宁的袖口，脑袋微微靠着沈雪宁的胳膊，看着就跟黏在师尊身边似的。
周围一下子静了静，凌素衣大脑一片空白，手无意识地紧攥着宽大的袖套，紧接着就有小声的议论传来。
“怎么小师妹也在里面？师尊闭关这五年，她一直陪着？”
“没听说啊……大师姐这五年，可是天天盼着师尊出关呢。”
那些话全部飘进了凌素衣的耳朵里，她脚底下跟打了桩似的，刚才迈出去的半步，又悄悄收了回来。
她看着小师妹的手，攥在师尊的袖口上，那位置，她从来没敢碰过，以前只要递东西给师尊，都只敢递到师尊手边，生怕逾矩。
也许是看众人都没什么反应，沈雪宁的目光扫了过来，突然却落到了某处，刚好落在了她身上。凌素衣赶紧定了定神，躬身行礼，声音比平时低了点：“师尊，弟子凌素衣，恭迎您出关。”
她等着师尊说句话，哪怕只是“起来吧”也好。可沈雪宁就看了她一眼，跟看旁边的柱子没什么两样，语气平平的：“嗯。”
然后，她就转过去了，对着小师妹，声音明显软了点：“阿瑶，站了这么久，累不累？我们回负雪峰。”
小师妹立刻点头，声音甜甜的：“不累，跟着师尊就不累。”说着，还转头看了凌素衣一眼，才挽着沈雪宁的胳膊，慢慢往前走。
凌素衣还僵在原地，没敢起来。周围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同情的，有好奇的，还有些偷偷笑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鲛纱被风吹得轻轻晃，冰晶流苏凉丝丝的，贴在腿上，跟心里的感觉一样。
刚才有人说她穿得好看，是特意为师尊准备的。现在看来，这些都白准备了，师尊连多跟她说一句话都不肯，更别说看她这一身衣服了。
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沈雪宁和小师妹的背影快看不见了，才慢慢直起身。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站在后排的两个小弟子，声音压得低，却刚好能飘到周围人耳朵里：“你看见没？师尊对小师妹也太好了吧，刚出关就问累不累，刚才看大师姐的时候，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可不是嘛！谁不知道大师姐这五年，天天雷打不动去拜月殿外转一圈，就盼着师尊出来，结果呢？师尊闭关带的是小师妹，出关先问的也是小师妹。”
站在中间的几个内门弟子也凑在一起，眼神往凌素衣这边瞟，语气里满是唏嘘：“以前还以为师尊只是不擅表达，毕竟大师姐这么有天赋，哪想到……这差距也太大了。”
“我记得去年大师姐为了给宗门抢回灵草，胳膊被妖兽抓伤了，回来跟师尊说，师尊也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好好养伤’，哪像对小师妹，刚才看小师妹头发乱了点，还伸手帮着理了理。”
前排的长老们也没再聊宗门事务，目光落在沈雪宁和小师妹的背影上，又转头看了看僵在原地的凌素衣，低声交头接耳：“雪宁这闭关，竟让阿瑶一直在身边陪着，倒是没跟我们提过。”
“素衣这孩子，天赋好又懂事，五年盼着师尊，结果落得这么个场面……唉，雪宁这次，怕是伤了这孩子的心了。”
还有几个跟凌素衣同期入门的弟子，脸上带着同情，却没人敢上前说话，谁都看出来这是师尊的偏心，此刻上前，既怕惹师尊不快，也怕戳中凌素衣的痛处。
那些话一句句飘进凌素衣耳朵里，像细小的石子，在心里砸出一圈圈的小坑。
她依旧低着头，指尖死死攥着袖摆，指节都泛了白，却没敢抬头看周围人的目光。
宗门上下谁都知道沈雪宁偏疼洛瑶，凌素衣以前不是没察觉，只是从没想过，这份偏心能到这般地步。
今日师尊出关，宗门上下谁不清楚，该由她这个首席大弟子上前伺候，这不仅是规矩，也是首席弟子该有的体面。
可沈雪宁偏偏不，她宁愿打破传承多年的宗规，把这份该属于她的事抛到一边，也不想让她沾半分边。凌素衣心里再清楚不过，师尊哪里是破规矩，分明是打心底里不喜她，故意在众人面前，给她难堪。
周围的议论声还没停，凌素衣深吸了口气，慢慢直起身。
她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尾，转身看向身后的弟子们，声音虽还有些发哑，却尽量放得平稳：“大家别再猜了，师尊待我其实很好。当年若不是师尊救我，我早就不在了，还教了我这么多本事……今日许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让师尊暂时不想见我，不怪师尊。”
这话一出，原本小声议论的弟子们都顿住了，看着凌素衣强装平静的样子，没人再好意思多说一句，谁都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也是在维护沈雪宁的体面。
既然凌素衣都这么说了，众人也没了再议论的心思，纷纷上前安慰了她几句，便渐渐散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还站在拜月殿外。
前排的李长老最先走过来，看着凌素衣一副落水狗的模样，叹了口气：“素衣，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雪宁今日的做法，本就不合规矩，也委屈了你。”
他顿了顿，又道，“你天赋这么好，留在负雪峰受这份委屈实在可惜。我跟其他几位长老商量过，你若是愿意，跟你师伯出去历练几年，回来直接入长老会。要么就换个师尊，宗门里不管是张长老还是刘长老，都早就想收你做弟子了。再不然，我们去跟雪宁说，把洛瑶送到其他长老座下，你依旧是负雪峰唯一的大弟子，你看如何？”
旁边的张长老也跟着点头，语气诚恳：“是啊素衣，你不必勉强自己。以你的本事，不管选哪条路，都比现在强。你好好想想，不必急着答复我们。”
凌素衣看着几位长老关切的眼神，心里一阵发酸，却还是摇了摇头，躬身行了个礼：“多谢几位长老厚爱，只是弟子不能这么做。师尊是我的授业恩师，我若是换了师尊，或是让小师妹换了去处，反倒显得我不懂事。至于加入长老会……弟子惶恐，以弟子现在的修为还不敢进入长老会，况且素衣还想再等等师尊，或许总有一天，师尊会明白的。”
她说完，又低头看了眼负雪峰的方向，眼底藏着连自己都发现的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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