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两个人还没有走，摩耶无法把头露出水面，只好继续埋头在水中无聊地吐泡泡，看着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上浮到水面。
【人类真弱啊，连这声音都察觉不到。】
摩耶吐出最后一个泡泡，发现自己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压出去了，才略带遗憾地停下：“还好吧，我发出的声音很小啊？不过，幸好没有被注意到呢。”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
【什么。】
“就是上面那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弟弟的妻子的关系啊。”
【听到的。】
在平氏的宅邸中，知道塔的秘密以及它里面还囚禁着一个人的事实的人，少之又少。大多仆人只把这座塔当做平氏供奉祖先和神明的地方。又因为这个地方处于整座宅院中最偏僻的地方，仆人们常把这里当做避人耳目的地方，做一些或者说些不想让别人发现的事情。
这些全部传入了被封印在塔顶阁楼中的宿傩的耳朵里。
“诶，真不错，我也想每天听故事。”摩耶感叹。
【是吗，好啊，那你代替我到塔里被封印，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支配。】
摩耶皱起鼻子：“不了，谢谢。”
插科打诨几句，宿傩嫌她话多，干脆闭目养神，任凭摩耶说什么都不再回答她了。摩耶随手抛掷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头骨，锲而不舍地寻找着话题。
宿傩不耐烦地侧过身，索性背对摩耶。
“宿傩。”
“宿傩？”
“宿傩……”
正当他忍无可忍的时候，摩耶的语气稍稍改变了，疑惑道：“宿傩，你听，脚步声好像在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
她思考着：“我应该没有落下什么破绽吧。”
宿傩微微挑了挑眉，脸上浮现出顿悟的神色，但立刻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打量着摩耶冥思苦想的模样。
然后恍然大悟。
“……啊，头发。”
夜晚的池塘水不算清澈透亮，看不清在水面之下的浑浊里究竟掩藏着什么东西。但是，虽然摩耶把自己整个人都窝在水面之下，但她唯独忘了，自己长及脚踝的头发是会顺着水的浮力向上飘的。
虽然水下的东西看不真切，但水面之中漂浮着大量黑色发丝的话，在月光的映照下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何况，她的头发在水中展开后体积巨大，恐怕能铺满正面池塘。
怪不得视角看起来这么黯——摩耶后知后觉。
她伸出一只手向上摸索，把头发一节节地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刚缠了两下，就听见前后相隔极近的两声惨叫，然后是两个人向后跌倒在地上的声音。
两个男人的尖叫声中，夹杂着惊惧无比的求救：“救、救命，有妖怪啊——”
刚才摩耶缠绕长发的动作搅起一层层水波，搅动着黑色的长发和水纹一起形成旋流，比单纯的长发铺排水面还要恐怖的多，毕竟后者还有可能是一具女性尸体被抛撒在池塘中，而前者看起来就和妖怪鬼魂脱不开关系。
“怎么办？”摩耶问。
宿傩毫不在意地回答：【都杀了不就行了。】
“你说的没错，但院子里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埋的下他们……啊，最重要的是，我们说好不能杀人的吧？”
摩耶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就跟着宿傩的思路走了，于是赶紧及时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来。
宿傩兴趣缺缺，向后一仰，在骨堆边半躺半靠：【无聊。】
小孩子无聊了怎么办？
当然是给他找点事做。
“快来，配合我一下。”她说。
因为腿软而走不动路的两人，眼睁睁地看着池塘里冒出了一个浑身长满黑色长发的人形生物。
那个生物浑身的衣服湿透贴在身上，头发湿漉漉地覆盖在所有布料之外，乍一看就像是什么都没穿，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似乎是个女人的身体线条。
她面朝着两人，僵硬迟缓地动了动脑袋。
两人惊骇地看到，这个怪物正面的脸上长满了漆黑的头发，在咽喉处却凭空出现了一张嘴，嘴角满怀恶意地扭曲着，发出嘶哑的、偏男性的嗓音：“早上好，想活着吗？”
两个倒霉的仆人一齐哆嗦着，腿软地站不起来，于是一个劲地点头，同时用手腕支撑着自己向后方蹭去，试图离这个怪物越远越好。
鬼怪轻飘飘的声音中带着不言自明的警告：“别动。我现在不杀你们，但如果你们不听话，那可就说不准了。”
吓得两人再也不敢动。
他们听见这个怪物问：“那个巫女，死了吗？”
两人猛地摇头。
“为什么没死？”
一个人结结巴巴地回答：“因、因为隆史老爷对她的身份有疑虑，怀疑她不是巫女……”
另一个人打断他，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指着怪物色厉内荏道：“那位大人当然是巫女，而且是赫赫有名的巫女，杀死过成百上千只大妖怪。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把她引过来，你就完了！”
“哦？这样吗。”
怪物突然笑了，轻轻挥了挥手指，前一个说话的人惊恐地看到自己的同伴惨叫一声，在地上不住翻滚，血液染红了他身下的大片土壤。
“……”
暂时完好无损的那个仆人把自己团成一团，不住地颤抖着，抱住自己的头。在惊恐中，他恍惚听到了怪物的方向又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和男性嗓音起了冲突。
片刻后，一个古怪的声音出现，像是女人的声音被拼命压低，气管挤扁碾着喉咙发出的嗓音，话里有种干巴巴的惊恐：“是吗，糟糕，那个叫摩耶的巫女竟然还活着！”
怪物自言自语般叨念着，不知为何，声音一清二楚地穿到仆人的耳中：“那我要赶紧离开这里了，她已经杀死了太多我的同族，真是个力量强大的巫女，对我的威胁太大了。”
突如其来的一阵寂静。
过了好久，仆人才敢偷偷抬起头，看到怪物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片如蛇行般蜿蜒的水痕。
——
在不远处的房屋后，摩耶拎起自己的头发，一边往树坑里面拧水，一边活动着脖子。刚才为了假装后脑勺才是她的正脸，她一直向后仰着脖子，肌肉都有些僵硬了。
她往右侧偏了偏脖颈，看向出现在左侧颈窝附近的另一张嘴：“说了不要杀人，为什么不听话？”
宿傩满不在乎：“他没死，只是警告。”
摩耶不解：“他在夸我，为什么要吓他？”
“很简单，我不爽。”
摩耶摇头：“真是个难搞的小孩。”
宿傩的声音立刻变得阴恻恻，充满杀气：“信不信我让你变得比他还惨？”
“好啊。”
宿傩：“……”
糟糕，忘记对这个女人来说，这不算是威胁了。
“喂，为什么要那么说？”他问。
“什么？”
“刚才，你吹嘘自己力量强大，还夸大了自己杀死妖怪的数量。”宿傩说，“为什么要那么说？”
摩耶歪头：“巫女不就是那样的吗——杀死很多妖怪，然后还有什么特征来着？我得打消隆史老爷的疑虑，万一他真的去查我的来历，那可不妙。”
宿傩挑眉：“怎么，他会查到什么？”
摩耶实事求是地说：“什么都查不到，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宿傩微不可见地怔了一怔：“什么？”
“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寻找你，两面宿傩。你是未来的诅咒之王，也是最有希望能解开我身上的诅咒的人。”
摩耶凭空出现在他的领域中，蹲在宿傩的身前，认真地端详着和她身形一边大的小少年。
对方稚气未脱，被封印在高塔之中，身体残缺破损，但摩耶始终坚信他未来会成为传说中的，诅咒之王。
“所以，不用担心我会违背约定，我比谁都更希望你摆脱封印。”她坚定地说。
毕竟，在他还不清楚自己的力量是什么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这个小孩将来会成为如何恐怖的存在，并且追寻着他，特地穿过时空，来到这个世界。
“……”
宿傩定定地看了她两秒，突然笑了：“你想让平隆史尽快信任你，不只是为了解开我的封印，也是为了尝试他的献祭过程能不能冲开你的诅咒吧。”
发现没把宿傩唬住，摩耶心虚垂眸： “啊，那个，方法多试试总不嫌多嘛。而且，我们的目的不是一样的吗。”
宿傩不爽地审视着对方，警告道：“少说虚伪的话，我讨厌别人骗我。”
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个人的本性。
女人莹白肌肤胜雪，在晨光中微微发出光晕，黑眸红唇眉目如画，纤瘦的臂弯中轻挽着打湿的墨发，身姿绰绰，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味道。
但从最初的相遇开始，宿傩就从未被这幅外貌蒙骗过一秒，正如摩耶也没有因为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被虐待的人类孩童，就对他放松半点警惕。
宿傩绝对不会把自己和这个假巫女归为同一类，但他也在不经意间察觉，他们之间确实有相似的地方。
比起那些虚伪无聊的真正巫女，这个假巫女更适合属于他这一侧，偏偏她表现出一幅与之相反的姿态，坚守可笑的“不杀戮”的原则，心慈手软，和人类做无所谓的无聊游戏。
看着真不爽。
让他……想要将她彻底摧毁。
当然，是在他利用她收回力量后。
摩耶眨了眨眼，戳了戳宿傩的脸颊：“啊，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宿傩忍了又忍，还不是时候。
“没什么，告诉我你的计划。”他最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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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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