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闻言,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你——都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看着惊疑不定的长姐。
我应该不知道吗?
长姐冰冷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臂,似哭又似笑。
“你居然知道,不,不是你,是扶苏,扶苏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话尾长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随着长姐的头一同垂下的是滑落她脸上的泪珠,砸在地上,扬尘飞溅。她的指甲穿透我的衣服,刺进皮肉,生疼。
“你要杀我吗?”长姐低声问。
“不。”我认真地说。“哥哥说过要我保护长姐。”
“……保护我?”
长姐垂目看着尸体,发出尖笑,提起裙子跨过尸体,裙摆沾染上血色,她走进父亲的灵堂,撑着父亲的棺,长姐转过身含着泪意尖叫。
“扶苏,你睁眼看看,你这是在杀我!杀我!”
我有些困惑地看着几欲疯魔的长姐。她的四肢健全,除了裙摆上沾染的血渍,身上并没有伤痕。
“长姐,我不明白。”
听到我的回答,长姐笑着哭着扶着棺滑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都是孽,都是孽。还不完了,扶苏,已经太迟了。”
长姐的手指摸着自己乌黑光亮的头发,葱指攀上头顶发簪,骤然发力往自己的胸部捅去。
我距长姐太远,立刻飞身扑向她,却无法拉住她的胳膊,只得将手臂伸过去,替她挡住尖锐的簪尖。
然而那簪距离长姐太近,我从侧面伸出的右臂又太快,无意蹭过了长姐的脸,留下清脆的巴掌声。
长姐的脸迅速肿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说。
我拔掉她头上剩下的发饰,满意地看着发丝凌乱的长姐。
长姐面部红肿,发丝遮盖了她的表情。
我想了想,不顾长姐愤怒地挣扎,捏着下巴掰开她的嘴。
没有毒药。这下她应该不会自伤了。
我放心地低头处理插入我小臂的簪子,它没入我的肌理,只剩一个小尾巴在外面。我用手指捏不住细长的簪身,只好用随身的小刀切开周围的皮肤,再探入手指,把簪子扯出来。
“给我吧。”长姐说。
我警惕地看着她。
长姐坐在我的对面,表情已经恢复往日的平静:“我不会再自缢了。”
我看了看我和她的距离,就算她再来一次也能挡得住。可是簪子上雕刻的纹路里填满了我的碎肉,好像有点不好看。我把簪子沾染的血色和肉沫往衣服上抹了抹。然后抬手插进长姐的头发里。
伤口的血顺着我的手臂蜿蜒而下,和长姐衣裙上沾染的血色融为一体。
长姐慢条斯理地整理她的头发,将饰品一件件插回去。然后靠着父亲的棺缓缓站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她身上,照亮了她惨白的脸。
长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天亮了。”她说。
我转过头去,天亮了,阳光打在院子里。好刺眼。刺得我眼睛都痛起来。
我闭上眼,几个呼吸后,院门被打开。我听到陌生的尖细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声音尖细的男人用唱曲的语调叽里咕噜讲了一通,什么誉重闺闱,德光兰掖。
我听不太懂,一动脑筋就头痛。长姐与我跪在一处,神色恭敬。不让我讲话,我便低着头数砖上的裂缝,数到第七条歪歪扭扭的裂纹时,我听到我的名字。
“扶家子苏,少而恭顺,性情率真,可赠贵人。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最后那人说钦此。长姐就拉着我磕个头。
长姐接过尖声男人手里的黄布,道了声谢,对方扶起长姐:“娘娘,您可甭跟咱客气。”
他们说起我听不懂的话,于是我便继续垂下头看院里的血侵入砖缝,流啊流啊,流到尖声男人的脚下,染红了他的鞋。
我拍起手掌:“红了!红了!”
长姐闻声微顿,尖声男人低头翘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又看了看将长姐骇住的院内横尸,与长姐一同转身走了。
院门吱呀一声合上又打开。涌进手脚麻利的人,将尸体和灵堂收拢整理了,再燃起些熏炉,血腥气就散了。
我蹲在院子墙头,看着忙碌的人们用水冲刷了血红,片刻后,灵堂变得干净。父亲的棺安静地停在堂中。
“下来。”哥哥站在院内仰头看我。
我从院墙跳下,扑进哥哥的怀里。哥哥的双臂结结实实拢住了我,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听到:咚咚。咚咚。
“哥哥你这里面有一只小鼓在敲!”
“什么?”
我在他怀里撑起身子,重复:“有一只小鼓在敲。”
哥哥这回没理我,只是把我放到地上,牵着我往回走。
“干什么去?”我问。
“睡觉。”哥哥说。
睡觉?哦,我想起来了,我昨晚好像忘记睡觉了。怪不得我头晕脚软,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跟着哥哥走了几步,身体突然晃了一下,脑袋磕在哥哥背上。
痛。我双手抬起捂着额头,衣袖顺着手肘滑落。
哥哥忽然伸手捏住我的胳膊,盯着右臂上的窟窿。语气不明:“怎么弄的?”
“不小心。”我答。
哥哥不会生气了吧?我小心地望着哥哥面沉如水的脸色。
片刻后,哥哥放开我的手臂。我连忙放下衣袖遮住伤口,抢答到:“下次不会了。”
哥哥不喜欢我受伤。他说过,最优秀的境界应该是雁过无痕。虽然我不知道杀死一个人怎样才能够不留下痕迹,但总之,哥哥不喜欢我受伤,也不喜欢我失败。好在我没有让他失望过,这次只是个意外。
对了,我想到让哥哥消气的办法了,送礼物。我从怀里摸出枚玉符,递给哥哥。
昨晚我蒙面杀他们的时候,他们一直护着这枚玉符,一波又一波,哪怕前人被我的双拳打散了也没退缩。应该是很珍贵的东西。
哥哥此时已面色如常,他接过玉符,看了看,没有讲话。
我小心翼翼地问:“哥哥,还生我气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半响后,哥哥收拢五指成拳,将玉符捏在掌心。
他转身冲我露出熟悉的笑:“怎么会呢,苏苏。”
是吗?
可若没生气,哥哥握拳的指节为什么会泛出青白,咯吱作响。
*
父亲出殡时,长街两边跪了一地人。
他们头上或身上点缀着白色,和我们身上穿着同一种颜色。
“这些都是父亲的亲人吗?”我问。
“不是。”身侧一个人恭敬地回答我。他的脸圆圆的,名字叫来福。
我忍住不继续问下去。
因为来福到我身边时,哥哥就告诉我,不能连续向他提出两个问题。于是我只好假装很明白地点头。
来福来福,我看着他那张圆圆的脸,想起来,他和府里曾经的宠物狗同一个名字。
圆形纸片被高高扬起,风将它们抛向空中,出殡的队伍里传出一阵哭声。白色发巾随风飘起,蹭在我的脖颈上,挠得我咯咯笑起来。
但也只有短短一瞬,来福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来福低眉顺眼地:“对不住,娘娘。”
我掰开来福的手指:“娘娘?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的名字叫扶苏。”
但来福不愿意这样叫我。
来福说,“贵人。”
进宫以后,他依然叫我贵人,他有一双圆圆的眼睛,还有圆圆的脸,和我曾经的宠物狗一模一样。
只要我叫一声来福,他就应一声。
于是我就叫:“来福来福来福来福。”
来福就掀起挂在房门上的帘,走到我身边。
“有什么吩咐,贵人?”
“我想练拳。”
来福听不懂我的话。
他怎么这么笨。我只好给他解释,我要一个练拳的木桩。
来福应了一声,又转身出去了。
宫里好无聊,只有一片四四方方的蓝天,三面红墙,两株碗口粗的树,一面永远紧闭的门。
原本我能出去走走,不过上回我在园子里拔了漂亮姐姐的金钗之后,我就出不去了。
当时有好多陌生的姐姐妹妹挡在那个最漂亮的姐姐身前,惊慌叫着:“保护黄猴!保护黄猴!”
她的名字可真奇怪。
我取下金钗上被黏住腿的蝴蝶,它摇摇晃晃地飘飞,而我还来不及把金钗还给黄猴,我就被人摁在地上了,脸在地上划出一道血痕。他们手劲可真重,可我不能反抗,哥哥不允许我在人前动手。
我只好拿牙咬他们的手,结果反而啃了一嘴泥。
黄猴被簇拥着走到我面前,压着我的人掰起我的脸。
“缘何刺杀本宫?”她问。
“我没想杀你,”我说,“如果我想杀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放肆!”她说。
紧接着,我的脸就被打向另一侧。是一个穿着和来福一样的人动的手。
我的脸在来回的摇摆中变得越来越痛。
过了一会儿,黄猴说:“薛海,回来。”
于是我的头终于可以停在中间,我垂下脸,血滴滴嗒嗒的声音像下雨了,染红了我面前那一小片泥。
我被拖走,扔在陌生的房间里。
墙上开了一个小窗,透进些许光,我蹭了蹭鼻血,扒住小洞往外瞧,只有灰蒙蒙的天和灰突突的破落院子。没有人来。来福也没有。
墙上钉着一副镣铐,地上有干涸的血迹,我翻开稻草,下面放着锈了的剜刀。
我明白了。我顺着墙根坐下来。这是一场新的游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