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燃烧

我明白了。孙婆婆说的“回家”,老护工写的“水即真”,都是这混沌意识的碎片化体现。它想将一切拉入它永恒的、腐烂的安眠之中。泽县,这栋疗养院,不过是它无意间渗出的一滴“腐水”。

而妹妹,她当年或许就是感知到了这一切,自愿以自身极高的“灵视”为锚点,沉入水塔,试图成为隔绝现实的“符箓”。但她低估了这混沌的庞大,她的意识被逐渐侵蚀、同化,成为了这集体性存在的一部分,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现在,平衡即将被打破。

我站在这里,一个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瞎子,面对着可能吞噬现实的、无形的庞大存在。

牺牲自己,成为新的符箓?像妹妹一样,被慢慢同化,陷入永恒的腐烂与低语?这或许是延续,但只是延缓最终的结局。

尝试摧毁它?如何摧毁?这存在近乎规则本身,我的力量如同蝼蚁撼树。强行攻击,可能只会加速它的苏醒和爆发。

妹妹最后的话语在我心中回响——“哥,如果秩序是囚笼,那混乱……能不能是一种新的安眠?”

不是对抗,也不是屈服,是引导。

这混沌意识渴望“归宿”,渴望“安眠”。它选择腐烂,是因为腐烂是它唯一理解的、趋向静止的状态。但它本质上,是一团无意识的、规则性的混沌能量。

我有什么?我有民俗学的知识,我知道如何与无形的力量“沟通”,如何设定“界限”。我没有视觉,但我的其他感官,尤其是对能量流动的“感觉”,在此刻变得异常敏锐。我能“听”到它能量的流动,能“闻”到它核心的方位。

还有一个关键——这栋楼里,那些被“影噬”的空壳,那些被引向“真实”的林媛和赵永……他们,或者说他们被同化后留下的能量,是否可以被利用?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我脑中形成。

我没有试图去“消灭”这股渴望腐烂的力量。我放松身体,不再抵抗那骨骼里的低语,而是尝试去理解它,去共鸣它那无尽的“乡愁”与对“安眠”的渴望。

我向着甜腐味和低语最核心的方向,用我所能发出的最平静、最不带恐惧的声音说道:

“我听到了。”

庞大的信息流似乎停顿了一瞬。

“你……很孤独吧。”我继续说,不是质问,而是陈述,“腐烂……很累吧。”

低语声变得更加……集中?仿佛无数碎片化的意识,第一次被一个外来的、理解性的声音所吸引。

“你想要一个……不会被打扰的、永恒的安眠之所,对吗?”我慢慢地说,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这栋建筑的结构图(之前通过他人描述和触摸建立的心理地图),回忆着那股陈年灰烬的味道传来的方向——焚烧炉。

焚烧。永恒的、无意义的燃烧。一种极致的、动态的静止。这是否可以成为一种被它认可的、“家”的形态?

我开始低声吟诵起来。不是咒语,而是我研究过的、那些最古老、最接近本源规则的民俗祷词片段,混合着我自己对“永恒”、“安眠”、“归宿”的理解和描绘。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种奇的空间里,仿佛带着某种振动的力量。

我描绘一个永恒的、温暖的、在寂静中燃烧的“家”。没有变化,没有打扰,只有永恒的、满足的燃烧。

同时,我集中我所有的意念,去“感觉”那些散布在大楼各处的、被同化后的“影噬”能量,以及管道中残留的、属于妹妹的那点温润的印记。我尝试用我的意念,用我吟诵的“规则”,去引导它们。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过程。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根脆弱的导管,随时可能被那庞大的混沌能量撑爆、同化。头痛欲裂,喉咙腥甜,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疯狂或融化。

但我坚持着。我不是在对抗,我是在提供一个选项。一个比缓慢腐蚀现实更省力、更符合它本性的“安眠”方式。

我感觉到,那庞大的、腐烂的意志,似乎……犹豫了,然后,它开始转向。

一股无形的、庞大的能量流,开始听从我意念和声音的引导,不再试图渗透现实,而是向着楼下某个方向——那个散发着灰烬味道的焚烧炉——缓缓流去。

甜腐味开始变化,那股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在逐渐淡化,转而散发出一种……空无的、灼热的气息,仿佛某种东西正在被提纯,被转化为另一种形态。

骨骼里的低语声也在减弱,那无尽的哀嚎与梦呓,逐渐被一种低沉,仿佛满足叹息般的燃烧共鸣声所取代。

它接受了。

它选择了焚烧炉,作为它永恒的、动态的安眠之所。

我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持续的震动,仿佛楼下某个巨大的炉膛被点燃,开始了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的、永恒的燃烧。

血月带来的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了。

周围那种粘稠的、迟滞的空气感,也恢复了正常。

甜腐味几乎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永恒燃烧所带来的、虚无的温暖感,以及正常的、带着灰尘的空气味道。

我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模糊的、像是撬动和呼喊的人声。是救援队吗?他们终于来了。

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手电光柱划破黑暗带来的、其他人发出的惊呼和喘息(这些视觉相关的信息,我通过他们的反应推断)。有人发现了我。

“这里还有人!是个瞎子!”有人喊道。

脚步声靠近。有人小心翼翼地扶起我。

“你没事吧?这里……这里发生了什么?”一个陌生的、带着震惊的声音问道。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只是疲惫地指了指管道出口的方向。

他们把我带出了那个地方。后来我知道,那里是地下室的废弃焚烧炉间。

当我被搀扶着走出疗养院主楼,感受到外面清冷的、正常的空气时,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泽县恢复了“正常”。幸存者们被疏散,疗养院被封锁。没有人能解释清楚那48小时内发生的一切,最终的记录或许只会归结为集体幻觉或某种未知的疫病。

只有我知道真相。

我坐在离开泽县的车上,窗外的风吹在脸上。

世界似乎恢复了原样。

但只有我知道,在那栋楼的地下深处,某种东西正在永恒地、寂静地燃烧着。

而我的一部分听觉,我的某种感知,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里,与那永恒的燃烧共鸣。

我看不见光,但我能“听”到那片燃烧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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