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的身份被识破,山主的秉性,应当会就地斩杀。
娆玉有些莽撞的嚷嚷声慢慢远去。
谢云舟看着十分安静乖顺,跟在弟子的后边。好像并不知道“白玉台”是什么地方,引得带他的人打量中带着些诧异。
实际上,每一级登上白玉台的台阶,谢云舟沥血的五指都触摸过,他脚下的某一处台阶,说不定在这之前,还沾着自己的血迹。
领着他的修士提醒道:“你知道白玉台是什么么?”
他没有等谢云舟答,就自顾自回道:“审讯应该去云山的刑讯堂。白玉台就是拿来施刑的。——你上了白玉台,就说明刑罚已经开始了,台上的罡风雷电,听说都是和天道的叩问劫雷同出本源,你一旦上去,不死也得掉层皮。”
说着,他将灵力汇入法阵之中,白玉台像是鬼魅虚影,缓慢浮现。
风雪呼啸,托起在天边的那一方高台。
谢云舟拾级而上。
在他没有迈出脚之前,台阶是不会出现的,只有落脚时,才有浅浅一道虚影,光是走上去,似乎就能消磨掉一人百八十的勇气。
领谢云舟来的弟子目送着他走了几步,突然出声道:“云山也不是没有人犯过些大错,但都没有上白玉台的,我见娆长老和楼长老都挺喜欢你的,你如果不便,我去找他们替你求求情,刑讯堂也比在白玉台上好。”
谢云舟走上来时那几节台阶已经不见了,谢云舟转身蹲下,垂眸俯视着修士。手略略垂下。
修士忍不住被他眼睛吸引,那是双生得很好看的眼,眼皮长窄,眼尾又拉出一条轻佻的弧线,垂眸带笑看他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跳了跳。
奇怪……但是云山择选的时候,他眼睛也是这样的吗?
修士总觉得自己被蛊惑了,他道:“若你不想上去,在这儿呆着,我去求娆长老先。”
“不用了,”在阶梯上的人伸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道,“给我带两坛酒好吗?不要太烈的,甜酒最好。”
现在这么点时间,上哪里找甜酒去?
可修士触及他那双带笑的眼睛,又突然把话咽了回去,搡了把旁边的人,道,“那我屋里攒着的那两坛子灵酒拿过来。”
谢云舟笑吟吟的脸似乎有魔力,二人都想多看一会,被搡的人不满地“啧”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开去拿酒。
酒很快就送到了,谢云舟半趴在云阶上,伸出手,松松勾上了两坛酒,道:“谢了。”
等谢云舟身影远去的时候,两个人还愣在原地。
尤其是递酒的人。
他回想起谢云舟苍白的指尖松松划过他的手背,指尖泛着粉,带着半空风雪的湿气。那时候他都不敢抬头去看那张旖丽的脸,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些莫名其妙的模糊。
旁边的人道:“就凭白霜一句话,就让人家上白玉台服刑了吗?”
他们竟头一回,想要驳斥山主的命令。
谢云舟提着那坛酒,继续慢悠悠往上走,他想起来还有些好笑,自己当时在云山修行了十来年,才被罚上白玉台。这一次不过才来几天,就又上了一次,怎么不算是挑战了云山底线呢?
白玉台上风雪依旧。
但是境界不同,遭遇也就不同了。
谢云舟如今结道,那份彻骨的寒冷,也被削减掉大半。
白玉台中央,二十多年前他跪着的那方白垫还在,积雪厚厚盖了一层。在积雪上,偏又落满了春日百花。已经许久没有人打扫了。
娆玉说的果然没有错,白玉台只有数年前的谢云舟上过。
他轻轻拍去垫上的积雪,坐在那儿,将那一坛酒开了封,低头思索。
云山有刑讯堂,往昔犯了大错的人,也不至于到这儿。
送他来的弟子认为是自己招惹了白霜,谢云舟却又更深的思量。山主没有认出来他是谢云舟,却仍想要置他一个刚进云山的弟子于死地,那便是自己看到了什么,他急着封口。
——他看到了青傀道心维持着的那一片洞天。
冬耳与她的兄长春眼,都间接死在了那些假冒的石头下。至于那些明月石究竟哪来怎么用,……还得查。
谢云舟往口中倒了口酒,半眯着眼睛,半倚在白玉台上唯一一座供案上。
如果可以无视落在身上那些厚重的冻骨风雪,白玉台的风景,可以说是天上人间一绝。从这边远眺,可以看到十三峰被掩映在云雾下,近些的地方,人间四季杏花桃花梅花一并开了,上边还压着白雪。
供案上没有放东西,用气劲在上边刻了三个字“敬天地”。
云山孤绝,高居人世,不敬鬼神,只敬天地。
谢云舟抿了口酒,心道,日后一个个找出当年的仇人解决掉,将他们的头骨全部都拎到这儿,摆成一座京观,用来“敬天地”。
他哧哧笑出声,却不留神酒还在倒,酒液顺着喉咙往下带,那股微弱的辛辣猛然炸开。
谢云舟咳了起来。
白霜上来时,没有看到想象中谢云舟被白玉台罡风折磨惨叫的情形,只看见白雪落花之中,谢云舟悠哉悠哉抱着坛酒,半个身子委顿在案几上,白□□上的雪水洇湿了他下摆,赤金纹的白衣领口微微敞开,不知道是不是酒液打湿了,还是白玉台上微弱的雨滴。
闪烁的雷电还有飘雪落在他身上,却没露出半分恐慌和痛苦的神色,他不像是在白玉台上服刑的,更像是贵公子醉倒在了宴席上。
过的这么好!
白霜的脸扭曲了一瞬。
白霜对山主为了他,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人送到这儿,本来是极为高兴的,可是见到人家不仅无事,而且还十分惬意,心口有不上不下地堵了起来。
他在云山靠着山主的纵容,还有别人给他的面子,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偏偏在谢春池这儿,感觉什么都被比下去了!
难道白玉台并没有像传闻中的那么恐怖?毕竟上一个被押上白玉台的人,已经在几十年前了。
白霜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一旦触及到阑干往内,巨大的威压直逼而下,想有千斤巨石,压在白霜当心处,风雪如刀,在白霜下颚划出一条红印。
他慌忙退了出去。
站在栏杆外边,道:“谢春池。”
谢云舟转过身子,他那一张好看的脸,一言不发地盯着人看,白霜无端起了一身寒毛,他又想起苦药峰宋青眠对着谢春池屡屡走神的表现,他色厉内荏道:“你不过来,那我就站在这儿讲给你听,不管你在凡间十二城的名头如何,云山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别想着与我争东西。”
谢云舟靠在案台上,笑出了声:“你要说什么?”
“宋师兄,楼长老,他们是不会喜欢你的!”白霜咬牙,讥讽道,“你算什么东西?云山有天赋的人多了去了。”
他算什么东西?
谢云舟将酒坛子放到一边,有些新奇地笑出声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狂妄无边的话。三十年前,他是云山的天之骄子,二十年前,他是修士忌惮,名声败坏的邪修,哪怕在这几年,提起谢云舟的名字,都会有人说“那个屠了一城,连自己的母族都不放过的恶鬼”,现在竟然有人讽刺他“算什么东西”。
白霜是偷偷来的,不敢久留,看着谢云舟笑得脊骨发颤,摸不着头脑,只好在离开时,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牙心道:看你待会怎么熬下去!
他走远了,听到谢春池竟还在笑。
白玉台似乎也觉得让谢云舟太清闲了,等他笑完,施加在他身上的威压骤然加剧,谢云舟的手一个没撑住,被威压压在了供案上,半趴在“敬天地”的碑文旁边。
谢云舟也懒得再直起腰,就着这个姿势半躺着。
周围罡风挡住了所有的灵识,外边的人灵识探不进来,谢云舟的也出不去,他为了消磨时间,只能独自一人饮酒。
迷朦间,他的右臂微微一抖。玉质的小酒坛子落在了谢云舟身侧,酒液也溅到了他的身上。
他没去管。用左手轻轻抚着右臂。
修仙之人,身上的躯体和凡人就不同了,每一处的灵脉就是相连的。
谢云舟的剑骨被剥下后,哪怕当时尘见月不知道使得什么法子,已经将阙青剑融合进他的右手臂了,可每每到极寒或者极热的环境下,自己的右手还是会失控。
谢云舟见右手僵硬,索性撑着自己的右臂放下,将自己身子抵靠上去,阖眼休息。
山主既然没有想杀掉他,那便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洞天中发现一些其他的秘密。
比如青傀的道心,比如那一段记忆。谢云舟在等,他一定会让自己再下白玉台的,在他的骨头,被白玉台的罡风打磨软之后。
他忽而听到“咔哒”一声,有人踩在了酒坛碎片上,紧接着“哗啦啦”将其拨到了一边。
一双手覆在了他的脸上,问:“哭了?还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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