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春浓,花影下。
谢云舟半眯着眼睛,靠在岸边,半截身子还在水中,有桃花树顺着他的颈窝蜿蜒往下,恰巧落在他的胸口。
尘见月想将他拉上岸,谢云舟拍开了径直他的手。
……用了他之后就不管了。
脖前的锁链丁零当啷地晃,尘见月顺着银锁,可以看到垂首往前走的谢云舟,衣衫被水泡的冷沉,贴着他高挑颀长的身子,长长湿发纠结在一块。
*
云山几日,事故多发。
牵机峰长老青傀陨落后,牵机峰守山大阵和云山机关工傀,光是维修就征调了一半的弟子。
“云梯只有每一次征选弟子的时候放下,寻常下山,都是走的传送阵,外人本不得进云山的,但是解九——上云山的那人,他和云山有些关系,所以放进来了。”讲完这句话,尘见月又顿住。
他似是在确认谢云舟有没有听他的话,等谢云舟看他的时候,尘见月才继续讲:“解九说他的道侣在云山。可以在云山名册里边记了,解九的道侣,——那个叫做‘云让’的男子,他早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离开云山,和道侣云游天下了。”
谢云舟不想听旁人的恩怨情仇,把脸别到一边去,尘见月又把他的脸轻掰回,道:“解九说,云让十年前,曾经寄给过他一箱明月石。后来音讯全无,特来云山讨人。那一箱明月石,和你查的,应该有关。”
莫非解九的道侣,也和春耳一样,被喂给所谓的明月石了?
而且只有一个人,究竟为什么给云山造了个“大麻烦”?
尘见月似是看透了他的疑虑,替谢云舟倒了杯甜酒,道:“解九修为不高,刚破大乘境,但是剩在不要命。他修的尸道,原身早不知道在哪儿毁掉了,此次上山,带了几十口棺材,里边装着的都是他捡来的尸体。他自爆完,就换一具躯壳,接着自爆。扬言——云山只要不交出云让,他就爆到神魂俱灭。”
“还挺痴情。”谢云舟道。
道侣死了就换一个,天底下好颜色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拿命去寻?
“他前两日已经寻遍了十二峰,现在只剩下沧浪峰没有来了。”尘见月道。
谢云舟:……
山门的结界轰然巨响。
灵光纷飞,谢云舟往外遁去。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在山阶左右各有两棵长的极茂盛的桃花树,如今一株树干已经歪倒了,半躺在雪水之中,另一株更可怜,已经被连根拔起,谢云舟看见的时候,恰巧落进了云海里。
有人赤脚站在白雪上,他的两只手都已经血肉模糊,面上也都是血,长发粘着血污,遮住了整张脸,眼神森森往里头看,哑声:“云让,我知道你在云山。”
他与出来的谢云舟打了个照面,语调柔柔地问:“你有看见云让吗?一位长得很俊俏的男修士,大约比你高一个头。”
他再往前走了几步,血迹在雪地里拖行出一条干涸的红,看不到他要找的人,没等谢云舟回应,悍然出了手。
解九当真是不要命的打法,他拖着残躯猛冲而来,血肉在空中接连爆破,谢云舟接连削去他身上好几块肉,他也没有停下。
一颗血珠子溅在了谢云舟的眼皮上,电光火石间,一只黑隼飓冲下来,将解九拦了下来。
“终于抓到这个不要命的疯子了!”娆玉气喘吁吁道,数名修士从天而降,把解九围成一圈。
娆玉环顾四周,笑道:“沧浪峰景致这么好?还得托这个疯子的福,不然我可看不到这一簇又一簇白雪桃花。”
她一边说着,一边大袖舒展,配合着旁边的黑鸟翅翼掀动,把谢云舟“吹”到了娆玉身边,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从白玉台上下来了?还差点跟这个不要命的疯子对上,待会山主过来,你躲我身边,希望那老家伙眼睛瞎了看不见。”
解九被几名修士用锁链捆住,灵窍也被封住,避免他再自爆后换个身体脱身。原先暴怒的他,没挣扎一会后,突然安静了下来。
娆玉把谢云舟往身后拉了拉。
“送到刑讯堂。”山主声音无波无澜,他顿了顿,道,“还有他。”
所有人目光汇聚向被娆玉藏着的谢云舟。
娆玉把人从身后拉出来,道:“不行。”
与她一块儿出声的,还有楼观序。
谢云舟打量过站着的人,大部分都是熟面孔,是各峰长老,还有些生面孔的新弟子。几十年,对于云山修道的人来讲,不过是弹指之间,人与面容俱不变。
“人是我从白玉台放下来的。他的修为扛不了多久,山主,春池没有大错。”楼观序道。
“扛不了多久?”
山主嘴角带着些若明若暗的笑,他道,“当初大乘境的谢云舟,不也在白玉台上待了三年吗?”
谢云舟心头一跳。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讲话。只余下解九似是脱力了一般的嗬嗬声,许久,山主声音才慢悠悠传来:“许久没见你对一个年轻人这么上心了,观序,带回去好好看着,这个就不要再叫人跑了。”
他来的也快,走的也快。把闹事的解九带走之后,各峰峰主也不愿多事,相继离开。
楼观序小心翼翼地望着谢云舟的容颜,从上挑的眼尾到浅淡的唇,他已经二十余年没有看过谢云舟了。
他伸手道:“云舟,我煮了茶。”
在他手碰上谢云舟衣袖时,尘见月挡在了他的身侧。
“是你养的灵奴吗?一起带过去吧。”楼观序道。
谢云舟往旁侧一瞥,尘见月凌厉的侧颜不知为何已经变了样,眉目忽而变得平庸。——他易容了。楼观序没看出来。
尘见月抓着谢云舟的手,他碍于“灵奴”的身份,没有开口讲话,驯顺地站在谢云舟身边,比他高一个头,两人站在一起,不像是主仆,又不亲密,楼观序却觉得,二人之间却存着些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
山岚弥漫,雾隐青松。
谢云舟右边的衣衫滑落下,楼观序托举着他的手,指尖自上臂开始,慢慢划到谢云舟食指指尖,问:“是阙青剑?”
谢云舟不答话,左手抓着右臂,轻轻一抽,灵力凝聚的皮肉全部消散,空荡的袖管中,他抽出了一把剑。
“阙青剑当作人骨,灵脉运行不畅,所以每过个三四日,右手臂就没有知觉了。”楼观序皱眉道,“云舟,接回去吧,看着疼。”
“楼长老把我右手臂拔出来,放到丹炉中熬煮的时候,怎么不说疼?”谢云舟凑近他,嘴角笑意深深浅浅,不知道是怨还是恨。
楼观序面上一僵。
楼观序把谢云舟衣袖褶皱熨平,道:“云舟,总会寻到法子的。”
谢云舟撑着手臂,一步步逼近楼观序,抓过楼观序垂下的一缕鬓发,道:“可师尊先前不是说,我是你唯一的弟子吗?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
他语气并不咄咄逼人,腔调温柔,像是作为徒弟,在和楼观序撒娇。
楼观序看着那张漂亮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二十年来不停翻涌的情绪终于汇聚成浪,拍打在他的胸口。
山主的命令多半关乎云山的存亡,没有多少人会违抗。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楼观序发觉自己对谢云舟的感情抽了些许微妙的芽,他以为远离了谢云舟,这朵芽就会枯萎。
可没有想到,后来的他心思愈来愈肮脏,只要谢云舟被抽出剑骨,他就不再是云山的天才修士,楼观序就可以将他拘着宣泄出所有的心思。
甚至在无望渊的时候,闭关出来,参与围剿的楼观序竟然带着些微弱的欣喜。不论谢云舟杀了哪些人,只要他孤立无援,那个时候能求的,就只有他。
等楼观序故作不忍,清风朗月地站在那儿,等谢云舟求他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坠入无望渊了。
如果自己直接拦住他。
……或是自己在一开始就藏好谢云舟。
楼观序二十年日日梦魇中全是谢云舟坠入无望渊。
“我错了,云舟……”楼观序的话尾颤抖着,他仓惶道,“我不知道剑骨会给别人,我只是想要你再乖一些,再待在我身边……”
他勾着谢云舟的手跪下,头歪靠在坐着的谢云舟膝上,仰头带着些微弱的希冀与讨好:“云舟,我一定会护好你的,没有下一次了。”
好像二十年内千万次悔过,终于换来了眼前人如恩赐般,微微摩挲着他脸。楼观序眉眼温钝,温和俊秀,只有鼻梁与下颚的棱角最分明,正脸抬头时,那点攻击性就被消磨殆尽。
到这种地步,他也隐隐约约能明白,楼观序抱着的究竟是什么心思了。
谢云舟俯身看他时,楼观序觉得,自己只要稍一抬头,就可以衔住谢云舟裸色的唇。
谢云舟笑道:“谁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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