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躲在香樟树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鸡汤。路希舀起块鸡腿递给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报了法学实验班,下周面试。”
“厉害啊。” 王冠奕咬着鸡腿,眼睛亮晶晶的,“以后就是大律师了。”
“才不是。”路希脸颊发烫,“想做非遗维权,就像张教授那样,帮手艺人打官司。”他掰着手指算,“等我考上研,说不定能去上海实习,那边律所资源多……”
王冠奕的筷子顿了顿,低头喝了口汤。鸡汤很鲜,可他突然尝出点涩味。上海,那是地图上要跨越好几个省的地方,是石佛镇的玉雕走不出的远方。
“我师傅说,”他假装漫不经心地开口,“年底带我们回老家开工作室,那边玉雕师傅多,资源也多,租金便宜。”
路希没听出他话里的试探,笑着点头:“挺好啊,到时候我放假就去给你看店。”
王冠奕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香樟叶落在保温桶里,像片小小的船,载着没说出口的心事,慢慢漂向夜色深处。
军训过半时,路希在战术训练里崴了脚。他刚被同学扶到树荫下,就看到王冠奕又来看他。
“别动。”王冠奕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脱掉他的解放鞋。少年的脚踝发红,他伸手碰了碰,路希疼得抽气。
“我背你去校医院。”他不由分说地蹲下身,后背的工装沾着淡淡的玉粉味。
路希趴在他背上,鼻尖蹭过他的肩胛骨。这人明明比他瘦,脊梁却挺得笔直,像石佛镇那棵百年老槐。校医院的路上,王冠奕的手机响了,是师傅发来的视频通话,他没接,直接按了静音。
“不接吗?” 路希轻声问。
“没事。”王冠奕的脚步没停,“老规矩,催活儿。”
包扎完脚踝,王冠奕又去买了冰袋,蹲在床边替他冷敷。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认真的侧脸上投下睫毛的阴影。路希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好像能一直持续到很久以后。
“对了,”他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军训发的,给你。”
王冠奕含住糖,甜味在舌尖漫开。他看着路希被绷带裹住的脚踝,忽然说:“要不…… 我跟师傅说说,先不去石佛镇了?”
路希愣住了:“为什么?”
“在苏市也能找活儿。”王冠奕避开他的眼睛,“离你近点。”
“傻话。”路希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产业园多好啊,能把石佛镇的玉雕做起来。”他晃了晃受伤的脚,“你看,等我好了,能照顾好自己。”
王冠奕没说话,只是把冰袋往他脚踝按了按。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谁在低声叹息。
军训最后一天的汇报表演上,路希作为标兵站在第一排。他看到王冠奕站在家长席的角落,手里举着手机录像,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玉雕工具袋,大概是刚从作坊赶来。
表演结束的哨声响起时,路希提着奖状冲向他。王冠奕张开双臂接住他,转了个圈,引来周围一片哄笑。
“厉害啊,标兵同志。”他刮了刮路希的鼻子。
路希把奖状塞进他手里,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乐乐那边,我来说吧。”
王冠奕眼睛亮得像淬了光的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像疯了似的震动起来,“嗡嗡”声撞在布料上,急得像是要炸开。他下意识摸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师傅”二字让他指尖一紧。
还没等他划开接听,一条语音消息已经弹了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却掩不住师傅那破釜沉舟的决绝:“冠奕,你当真想明白了?”
语音的间隙里,能听见背景音里砣机转动的刺耳声响,还有师傅粗重的喘息,像是刚跟谁吵过架。第二条语音紧跟着进来,语气更重了:“你爸妈托关系把你送到我这里不仅想让你学好手艺,更是为了未来做生意有资源,我年底回石佛镇开新工坊,你去不去,自己在考虑考虑!是想跟着我学真本事、接老主顾的单子,还是留在苏市耗着,你自己选!”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语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在耳边回荡。
王冠奕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屏幕的光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他想起师傅说的那些“老资源”是石佛镇那位藏着清代玉料的张老爷子,是专做海外生意的李叔,是能把一块普通山料卖出天价的王老板。那些人,是他学十年也未必能在苏市结识的人脉,是玉雕匠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工装口袋里露出的半截刻刀,刀头还沾着没擦净的玉粉,那是昨天给路希雕平安扣时蹭上的。他原本想,等平安扣雕好,就在背面刻上“苏市”二字,当作两人的纪念。
可现在,师傅的话像盆冷水,劈头盖脸浇下来。
“怎么了?”路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担忧,“谁的电话?”
王冠奕猛地回神,慌忙按灭屏幕,转身时脸上已经堆起笑:“没事,师傅问我晚饭吃了没。”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指尖却冰凉——他不敢让路希看见那些语音,不敢让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一边是滚烫的爱情,一边是祖辈传下来的手艺。
路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追问,只是举起手里的奖状晃了晃:“快看!军训标兵!晚上请你吃火锅庆祝?”
“好啊。”王冠奕笑着点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可掌心触到的温热,却没能驱散心里那点越来越浓的寒意。
他知道,选择会像把刀,要么斩断回石佛镇的路,要么…… 斩断此刻握在手里的温度。
另外一边,
图书馆的吊扇慢悠悠转着,将午后的闷热切成碎片。修泽佑从堆积如山的习题册里抬起头时,笔尖正悬在《货币银行学》的某页,指腹下的“魔都”二字被红笔圈了三层,墨迹洇透纸背,像枚钉死的坐标。
桌角压着张便签,是导师今早留的:“震旦大学金融法交叉学科与你辅修的知识产权方向高度契合,周教授团队缺人,我已替你打过招呼。”字迹龙飞凤舞,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海里浮现出一小时前刘鑫的声音。那位刚从首都财经保研到魔都交大的学长,正替他整理震旦大学的招生简章和历年真题,热可可的甜香漫在两人之间:“你看这里,周教授去年做的跨境金融案,就涉及玉雕知识产权保护。”刘鑫的指尖划过“金融创新与法律规制”课程名,镜片后的目光温和,“你不是说过有位朋友,对这个感兴趣吗?”
修泽佑没接话,只是将招生简章往眼前推了推。刘鑫总这样,看似无意的话里总藏着妥帖,像此刻递来的热可可,温度刚好能暖手,又不会烫到。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杂的念头,指尖却先一步点开了微博。路希的头像亮着,最新动态停留在三天前:军训标兵奖状的照片里,少年穿着迷彩服站得笔直,阳光在发梢跳跃,身后不远处的树荫下,隐约站着个穿工装的身影——应该是那个他。
修泽佑的指腹在屏幕上摩挲,直到那片衣角的褶皱都看得清晰。他退出微博,点开研究生报名系统,光标在“报考院校”一栏闪烁了许久,最终敲下“震旦大学”四个字。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敲下的不是校名,而是某种宣言。
魔都的坐标在屏幕上格外刺眼。他想起路希说过“以后想去上海实习”,想起那张牵手照里,那个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路希的腕子——烟火气再暖,也抵不过魔都写字楼里的灯光亮。
十月份的风从窗缝钻进来,掀动了桌角的招生简章。修泽佑深吸一口气,按下“确认报名”的瞬间,手机突然震动——路希更新了微博:“军训结束!接下来冲实验班!”自拍里的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嘴角还沾着点没擦净的迷彩油,鲜活得像要跳出屏幕。
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忽然低笑出声。刘鑫放在桌边的热可可已经凉了,可心里那点被点燃的执拗,却烧得越来越旺。
修泽佑收拾好书包走出图书馆时,月光正爬上钟楼的尖顶。他摸出手机,对着墨蓝色的夜空拍了张照,配文只有两个字:“等你。”发送的瞬间,仿佛看见梧桐叶落在震旦大学的林荫道上,路希穿着白衬衫朝他走来,身后的光晕模糊了所有不相干的人影。
刘鑫的消息恰在此时进来:“资料整理好了,明天给你?”
修泽佑回了个“好”,抬头望向天边的月亮。有些追逐,从一开始就不必声张。等他站在魔都的阳光下,带着周教授团队的offer,带着能真正托住路希梦想的底气,那些藏在暗处的等待,总会变成恰逢其时的遇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