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水徽外这片柳林看似平常,走在其中才发现树的位置种得颇为讲究,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就会迷失在里面。苏仟眠直至走出柳林,才开口道:“柳林即为阵,若有人被困在其中呢?”
林祈安停下脚步,细细打量这个除了刚开始礼貌性地喊他一声掌门,之后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他二师兄带回来的徒弟。于皖回来前同林祈安写了封信,里面提过几句,只说苏仟眠话少,有些内向。
看起来也不过及冠的年纪。他一双眼极黑,如同浓稠而纯净的墨,眼里流露的锐利和戒备被下垂的眼尾削减了两三分,束在脑后的乌发长及垂地。林祈安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看向于皖,“师兄,你从哪里收的这徒弟?”
于皖察觉出林祈安话中的担忧,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道:“你还没回答我徒弟的问题。”
他刻意把“我徒弟”这三个字咬重了一些。林祈安领会到于皖的意思,这是要他放心,苏仟眠既然是他于皖带回庐水徽的,无论出什么事他都会负责。
“寻常人等,除非想刻意走出条新路来,一般不会迷失在林里。这柳林设的法阵左右不过防个普通邪祟小妖。倘若真有人被困于此,阵脚出现异样,自会派人前来查看。”林祈安说罢,不再开口,继续前进带路,没几步便到了庐水徽。
眼前是一间间高低错落的精巧院落,白墙黑瓦,被远处的山和细流环绕,喜鹊落在屋檐上梳理羽毛,不似修真门派,宛如世外桃源。
林祈安领着他俩绕过不少间院落才停下脚步。院里东西两间房,还有一棵柳树。于皖很欣喜地走上前去,伸手摸过树干,道:“果真留着。”
林祈安一并走到他身旁,笑道:“我何时骗过你?”
“留什么?”
一路走来,苏仟眠都冷个脸。这是他回庐水徽以来说的第三句话,语气却不知为何又冷上几分。林祈安只当他生性冷淡,好脾气地向他解释道:“当年师兄走的时候我说过,会留下柳树等他回来。”
“是,这柳树还是年少时,随便找来种的。”于皖说着,抬起头轻声感叹道,“无心插柳,如今已经这么高了。”
林祈安待他说完,才开口道:“师兄,你们便在此安顿,屋内已经打扫干净,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只是这几日零零散散还有几个弟子被送来,所以我得先走一步。”
于皖知他如今作为一宗之主,又是接任以来初次收徒,百忙之中抽空来接应自己,心中已经甚是感激,“祈安,多谢你了。”
林祈安摇摇头。他深深地看了于皖一眼,笑了一笑后便离开。
目送林祈安离去,于皖走到苏仟眠身边,接过他手中的茶叶,叮嘱道:“庐水徽不同山中,我知道你向来警惕,但也不必过分拘谨。平日在这里你无需走动什么,安心修行便好。”
于皖同他离得极近,身上残留的茶香扑了苏仟眠一脸。苏仟眠没敢直视他,低头盯着于皖袖口那一片蓝衣,应了声是。
“我被师父刚接回来的时候生了场病,师父为了照顾我,就搬到对面这间屋子。如今换作你住,若是介意,我再让祈安给你重新安排。”
话音刚落,苏仟眠立即抬头看向他,似是要拦住他这想法一般,斩钉截铁道:“不用这么麻烦。”
于皖温和地笑,“那快去歇着吧,这几日忙着收拾行李,估计都没睡好。我待会出去一趟,天黑便回来。你若是无聊,可以先四处逛逛。”
他说罢,又递给苏仟眠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这是?”苏仟眠不明所以地伸出手,那袋子便被于皖轻轻放入他的掌心中。
“你这么大的人了,我自然猜不透你的心思,需要什么自己买就好,不够了同我说。”
苏仟眠点点头,面对于皖时,他所有的冷淡都无影无踪,“师父,你待我真好。”
于皖静静看他一眼,没说话。眼前的院落让他忆起幼年那场持续了半个多月的低热。那时他的师父陶玉笛给他熬药又买糖,被梦魇吓醒时,也是陶玉笛为他递来汤药,后来还带他去金陵故友家住了一阵时日,一为治病,二为散心。
过了片刻,苏仟眠听见于皖轻声的叹息,也见到他脸上染上了少有的沉重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定是有心事。
苏仟眠便问道:“什么事让师父烦心了?”
于皖轻笑一下,说道:“没什么,无非想到以前。那时候年纪小,当真体会不到,何为物是人非。”
见苏仟眠依旧担心的样子,于皖道:“真没事,不过随口感叹几句。倒是你这样盯着我,会给我盯出事来。”
他说罢,拍苏仟眠的肩并轻轻向前推了一下。苏仟眠顺着他的势离开,只是进屋时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见于皖依旧站在原地,苏仟眠就知道于皖骗了自己。于皖不愿意说,那他就装作没看出来,就可以什么都不问。
于皖步履匆匆离开了庐水徽,只身一人去了父母的墓碑前。墓碑已立于此多年,背靠山面对水,是极好的风水地。他沉默地摆上自己带来的东西,上香,而后细细擦去墓碑上的灰尘。
跪在父母的灵位前时,他脊背挺的笔直,明明心头有许多话要说,此时却连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此时的于皖脸上早没了笑意,脑海里又拂过多年前的场景,他浑身发抖。
“爹,娘。”
他紧闭双眼,不自觉地握紧腰间的佩剑,过了许久才开口:“我一定会查清当年的真相。”
日落西山,于皖动身离开。回院落的路上,他同一白衣修士擦肩而过,不免回头,看向这个生面孔。
偏巧那人也停下来,抱着怀里的白狐看向他。
于皖并不太能记得见过的人的长相。此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怀里的狐狸,还是个有许多条尾巴的狐狸。
“两年前,多谢公子指路。”
那人见于皖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便主动开了口。
这么一说,于皖便记起来,他的确曾为一个名叫宋暮的修士指过路,如今后者又先行提起,于皖只笑道:“区区之事,无须挂念。”
宋暮也一笑,道:“掌门所说那位要回来的二师兄,便是阁下了?”
于皖答道:“是我,今日刚回来。”
“刚回来就能碰到,实在有缘。”宋暮摸了摸怀中狐狸,话中带一丝遗憾,“只惜我今日有约在先,得空定去拜访。”
于皖便同他告别。
庐水徽的屋院内皆已亮起灯,于皖回到院内却见漆黑一片。他看了眼对面的屋子,只当苏仟眠出门还没回来,并没多想。
桌子上摆着白日时买的几包茶叶,只不过他现在毫无心思品茶,而是想,明日就要去问祈安,大师兄如今住哪。于皖随手点亮了灯,而后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包裹里面几本泛黄的诗集被他珍重地摆在桌上,就在他思索下一步该收拾什么时,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于皖以为是苏仟眠,也没回头,只道:“回来了?”
“师兄。”
在庐水徽叫他师兄的仅一人,于皖抬头看到林祈安,却见他面色不善。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开口问道:“我刚想着明天去找你的,这么晚了,什么事?”
林祈安斜靠在门边,深深叹了口气,皱眉道:“你带来的那个徒弟,同大师兄的徒弟打了一架。大师兄赶到时伤到他,现在都在大堂等着。”
于皖手中动作一滞,答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和你一起过去。”
林祈安见他起身走过来,叮嘱了一句,“大师兄也在。”
于皖侧着身站在他身边,林祈安闻到了他身上一股香火的味道,便知道他去过何处。于皖的神色交织在光与暗里看不清,林祈安想起午间他试探的模样,道:“小打小闹的,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就别去了,我处理就行。”
“当年我犯错后便躲起来,如今徒弟犯错了,还要躲起来,那我算什么呢?”于皖低头冷笑一声,又扭头看向林祈安,恢复成往日的温和,“没事的,走吧。”
林祈安看着他的背影,再来不及去想些什么,快步跟上前去。
庐州城内一家饭馆,宋暮抱着狐狸走了进去。
小二记得掌柜的交代,所以见到宋暮前来便迎了上去,“客官,我们掌柜的吩咐过,您随我来。”
“有劳。”
他引宋暮进入早就备好的隔间,为他推开门,“客官请。”
隔间里坐了一人,面前桌上摆了不少吃食,还有一壶茶。此人腰间一根洁白的玉笛,看起来不过中年,因修道的缘故,倒不能借此推断他的年岁。
宋暮落座,也不动筷,而是把狐狸放到桌上——那一桌吃食全是为白狐点的。
那人给他倒了杯茶,问道:“于皖是不是快回来了?”
“今日刚回来。”宋暮应道,“我来时还碰上他,你说巧不巧?”
那人并不回答,话里带着一丝担忧,“他怎么样?”
宋暮思索道:“看起来挺好的,我怕误了时辰,只同他客套了两句。他既然愿意回来,自然是想开了。”
这样一番话却也没缓解那人忧虑的神色。他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埋头吃肉的白狐。白狐一直怕他,只有在这专心觅食的时候,才施舍一般允许他碰。
宋暮见他久久不开口,总算忍不住问道:“你这一次去北域,有没有查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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