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猫儿略一思索，很快就明白了苓歌刚才的计划。
其实与苓歌讲论仙术时他便想到，《天衍皇帝集仙考》中的法术极有可能全都是真的。
纵火就是纵火，点兽成人就是点兽成人，半点不掺假。
眼下两只鹿妖是真的成了人，再也变不回去的那种。
大姐姐一介凡人，丹田空虚，使出法术时必须要借力。像纵火术这种消耗极小的法术，只需凭借散逸在空中的灵气毫末。
而像点兽成人这样的大型术法，几乎等同于逆天改命，高阶仙师都未必会，一个凡人哪里负担得起？更何况这大量灵气对苓歌来说都是要借的。想必她是趁着和施夫人说话的时间，在手心快速绘制了集仙考中的借灵阵，而且是用他这个天才仙师的鲜血为祭。
以鲜血绘阵，效力自然非同一般。
方才她蹲下将手搭在他手臂的伤口处，那可是狠狠地按了下去，汲取了很多他伤口瞬间涌出的仙血！
多亏他硬汉本色，绷住了没叫。
唉，最毒妇人心呀！像大姐姐这么人美心善，狠起来也是真狠。
可是就算用了他的血，一连两次使出这样逆天改命的法术，借灵阵的反噬也足够要了她的命！
苓歌果然极为沉默，她不等众人反应，已经从背后抽出巨弓。
饶是她有些预判，此刻的身体状况还是让她不敢多想。没有任何的侥幸，她的丹田正在迅速失去生机，甚至，这种枯萎感让她几乎以为身体很快就要碎裂。点兽成人术消耗果然巨大，借灵阵也远远超出她身体的极限，何况还有越阶施术的反噬。
她咬牙苦撑，心知必须速战速决。
搭上羽箭，冷静瞄准施云若眉心。苓歌心中宁静空明。
她不喜杀戮，但报仇除外。
弓弦轻颤，羽箭稳稳飞出，直取施云若眉心。
看着箭头直向面门疾驰而来，施云若气定神闲。
方才两只鹿妖化人，她也只是惊诧了一瞬。
只见她丹唇轻启，发出一声尖锐唿哨，软轿便向一旁极快地平移了一尺，羽箭险险贴着她的鬓边飞过。
原来是苓歌之前放在竹篮中的那一窝小兔子，恰在此时被施云若召唤来了，也不知她用了什么秘术，其中两只兔子的体型瞬间长大了到与鹿妖相仿，灵活地将懵登的童年童女挤到一边，合力抬起了软轿。
剩下的三小只依旧是巴掌大，它们争先恐后地跳上了施云若的大腿，极尽谄媚。
施云若逗弄小兔子的手法之娴熟，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苓歌仅凭着胸中一口气吊着，第一箭不中，她没有停顿，迅速又从背后抽出两只羽箭，同时射出。随即，苓歌张弓的手垂了下来，用巨弓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她不仅身体摇摇欲坠，头脑也阵阵发昏。
两支羽箭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配合着飞出。
苓歌极擅箭术，计算箭矢的角度已经刻入她的本能。施云若如果还用刚才那法子，必定不能同时躲开。
施云若还真就不躲了，她将折扇合起别进腰封，右手抚摸着跳上大腿来的三只小兔子，伸出左手懒洋洋一抓。几乎是一晃眼的瞬间，两支羽箭就像两只羽毛，被她抓在了手里。
施云若玩味一笑，仿佛残忍的孩童玩弄虫豸，涂着粉色指甲的纤纤素手只一捏，两支羽箭就化为齑粉。
“点兽成人？有点意思。你还有什么手段？”她像是来了兴趣。
苓歌瞳孔巨震。
她还能有什么手段？
终于切实体会到，残疾的分神也是分神，凡人在中阶仙师面前，果真如同蝼蚁。
到底还是不甘心啊。
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苓歌头痛欲裂，气血淤滞，张口呕出一口血来。
王猫儿狼狈跪坐在一旁，急忙伸手扶住了苓歌，从怀中摸出仅剩的两粒丹药，全都送入了苓歌口中。“大姐姐，……你，你觉得怎么样？快咽呀！”
与此同时，仿佛是被血色刺痛了双眼，鹿妖童女如梦方醒，惊叫一声，以极快的速度扑上前来，扶住苓歌，唤道：“妈妈！”大大的鹿眼中盛满关切。
虽然变成了人，可她还是像只小动物一样依凭本能行事，见苓歌生命垂危，她急得团团转，一时用手摸摸苓歌的脸，一时又用头抵一抵苓歌的背，希望她能重新站起来。
鹿是温驯的动物，虽变成了人却未改天性。出于雏鸟心态，她将苓歌认成了妈妈。
苓歌的意识已经开始恍惚，她微微讶异一瞬，又不合时宜地想，原来这只小鹿竟是番邦品种，不唤娘亲而唤妈妈。
这便是苓歌晕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也不知过了多久，苓歌在一间女子香闺中醒来。
意识渐渐回笼，回忆尽数归位，糟糕的身体状况也一并知觉。
丹田枯竭，经脉滞涩，头痛欲裂，还是那种身体濒临碎裂的感觉。但是，伤势并没有再恶化，似乎是得到了控制。
我竟然没死。苓歌微微诧异。
难道是被人救了？哪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呢？是不是那只小鹿？还有王猫儿呢！他也得救了吗？
苓歌躺着没有动。五感渐明，头顶上蜜合色的床帐隔出一方小小的幽暗天地，显得静谧而又温馨。床褥柔软干净，身上的衣服也干燥舒适，散发淡淡馨香。
这是哪里？
就算没有因阵法的反噬而死，施云若也不会放过她才对。
掀开幽暗素帐，苓歌挣扎着坐起身。
天光大亮，储物阵袍被浆洗干净熨烫平整，就在一旁的架子上摊开来搭着，还有她的弓、她的那支羽箭。
物件还算都齐整，就是没见到腰带。
起身拿来穿戴，轻轻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屏风后的鹿妖童女。
“妈妈，可觉得好些了？”她急急跑来，手上还拿着正在修补的腰带。见苓歌低头去看，童女有些局促地缩了缩手，笑道：“好不容易成了人，忍不住就想试试这些精巧的活计。人的手还真是灵巧啊哈哈……呃，我就是把开线的地方补一补，没敢动您这上面的绣花阵图。”
苓歌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有生涩的针脚补过的痕迹，细看是有点歪歪扭扭的，但一板一眼的很是用心。
想来这只鹿妖刚刚成人，对使用人类的躯体做各种只有人类才会做的事都颇为好奇。
“小鹿啊……这是哪里？是你救了我吗？”
“妈妈，我叫小马，专门在这里服侍您。这座庄子名叫‘别苑’，距离集仙镇的施家庄不远哦，是曾经老家主的住处。妈妈只管放心住下养伤，夫人近些日子是没有余暇再管妈妈的事情啦！先生的病又严重了，离不开人呢！”
原来她就是狼妖口中的小马……可是为什么一只鹿妖名字要叫小马啊！
“呃，小马，我听不大懂，施夫人怎么会轻易放过我呢？还有我的朋友王猫儿，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昨天在山上，夫人怀疑是妈妈杀了狼宝，自然生气。我和弟弟悄悄商议如何救下妈妈，还是弟弟聪明，偷偷让哥哥传信给了先生，先生自然不愿夫人杀人，这才使鹦鹉叫夫人回去了。”
小马这一番说话端的是夹缠不清，苓歌耐心问过几遍后总算才弄明白。
原来昨日自鹿妖童男童女化成人形后，就一直在秘密商议如何解救苓歌。最终是童男想出了办法，向施云若的丈夫白先生传了讯。白先生多年来一直卧病在床，心地却十分善良，天性不喜杀戮。昨日听闻了童男传来的消息，得知施云若要犯下杀业，他当即就派信使叫施夫人回了家。借口也是现成的：为夫身子不好，病又重了，十分想念夫人云云。
施云若很吃这一套，匆匆赶回，只来得及交代一句将王猫儿囚禁到施家兽棚，而苓歌则被请入施家别苑，由小马照看。
苓歌自然明白，说是请入，实则就是软禁，待施云若得空，还要找她再来理论。
别看这房间里只有她和小马，若她想要出这个宅子，只怕不那么容易。
况且，她的点兽成人术只怕是放在整个修真界也相当炸裂的存在了，对施云若的驯兽法器来说，这个法术简直是克星。如今叫她落在施云若的手里，想也觉得很难脱身。
“妈妈不必担忧，有先生在，夫人是绝对不会伤害您和王仙师的。弟弟说了，自古忠孝难两全，我们虽然利用了先生，可于公，也成全了先生的善良和他们夫妻的感情，于私，帮了妈妈和妈妈的朋友，一举两得，是非常高明的阳谋，嘻嘻。”
一对便宜儿女能为她想到这些，苓歌抛开心中那种奇特的怪异感，倒也不无感动。但她终于还是试探道：“妈妈也有自己的家，想回家行不行？”
小马果然面露惭愧：“母女连心，小马知道妈妈的想法，也愿意帮助妈妈实现愿望。可是别苑所有出口都设置了阵法，咱们出不去的。妈妈不如先安心养伤，等夫人来了，再作打算吧？”
妈妈妈妈的，喊得她头更痛了。
“记住，以后只能叫我姐姐，否则我就不再做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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