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书院道路两旁栽种了悬铃木，高大的枝干投下一片阴影，毛刺果实掉落，铺满道路后，树叶又由繁茂翠绿逐渐变得金黄。
自江陵登基后任命楼清霄为新院长，书院历经几次改革，氛围和往日已经有所不同。
瑟瑟秋风将金黄的树叶吹入书院正中的空地，无意间勾勒几分萧索。
桀骜不驯的杀手被束缚着，半跪在地上，仍高傲地仰着头。落叶掉在他的衣服上，又被风卷走。
楼清霄顺着落叶飘下的轨迹，俯视着对方，瞧他的神情，不禁感慨，江陵给他的麻烦真不少，说是把事情丢给他就是完全给他，自己去忙自己的事。
然而楼清霄可不信他行差踏错，江陵会放过他。
为了避免麻烦，他只好战战兢兢打工，顺便丢点锅给君逑。在这个过程中，他收了颜怀灵、颜怀真两个还算满意的学生，又招揽了十来个人，组成了一个班级。
而江陵忙碌之余还陆续封了几个修士的灵力，把他们这里，说任楼清霄处理。
空地上跪着的少年杀手正是其中之一。此刻他瞥着楼清霄，眼中的冷光没有收敛。
怎么处理呢？
楼清霄含笑看着颜怀灵刻意去挑逗杀手，杀手言之凿凿说要把江陵、要把这里所有为虎作伥的人都宰了。
他不是唯一一个这么说的人。
听到杀手的话，楼清霄听到什么笑话般给他泼了盆冷水：“先不说对江陵你毫无反手之力；光是这里的人，你都不一定打得过。连我的两个学生，你也比不上……”
颜怀真在旁边自豪地挺起胸膛。
杀手陷入莫大羞辱，再度放狠话：“我杀了你！”
非但楼清霄不把这种话当回事，连颜怀灵摇摇头道：“别说大话了，你能碰到我们老师一个衣角，你都算赢了。”
颜怀灵不确定江陵的实力，却确定楼清霄的实力。这段时间他以他的博文见识与实力说服了他所有的学生，得到了颜怀灵对于老师基本的尊敬。
颜怀灵是真诚的，但杀手将她的话视作挑衅，不甘地将手掏向楼清霄的心脏，被楼清霄一脚踢弯了膝盖，跪在地上。
楼清霄看到他眼中的求死之意，好整以暇地逗小孩时，也在犹豫是否满足他的心愿。
杀手跪在地上，看不见楼清霄的神情，做了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他拽住楼清霄的衣角似要求饶，说出的话却是：“我碰到了。”
“不错，还挺会变通的。”楼清霄夸赞，笑容真诚了些许。
杀手抬头见到他的笑，脸都气红了。
可别说楼清霄，颜怀灵被他气成小番茄的神情逗得噗嗤一笑。
“哪来的傻子。”颜怀真在旁边精辟总结，又挠挠头，他问出了心底一直好奇的问题，“不过江陵真的很厉害吗？有老师这么厉害吗？”
颜怀真这个武疯子憋这么久实属不易，他原本压抑着的“好斗”天性在这所学院得到了恣意地增长。
颜怀灵听他讲话就知道他想干什么，表情臭臭的。她没有阻止，只在颜怀真身后重重锤了他一下。颜怀真对妹妹毫无防备，一个踉跄以头抢地，和旁边跪着的杀手排排坐。
风水轮流转，杀手发出了一声嗤笑；灰头土脸的颜怀真把手臂搭在杀手的背上，将重量压在对方的身上，站起身来。
杀手瞪着颜怀真，颜怀真疑惑地看着他，以为他在挤眉弄眼，挤了回去。
这会儿少年杀手的脸不只气红，都要被颜怀真气绿了。
楼清霄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的举动，说：“不妨再往高点猜。”
颜怀灵感觉到他话中的诱哄之意，不太敢相信：“比老师还厉害？”
见颜怀灵等答复，楼清霄毫不犹豫点头：“当然。”
他点头时带着不变的微笑，颜怀灵以为这是错觉，心神又被颜怀真脱口而出的“我要和他打”吸引。
还没等颜怀灵往他头顶来一个棒槌，楼清霄就接了话：“行啊，我可以帮你约他。”
说约就约，好轻松啊。
颜怀灵噎住了，她有点怀疑。可是转念一想，楼清霄的轻松也不是只体现在这里。
对于他们的年龄，楼清霄仿佛就是天上无所不知的神仙，厉害得不可思议。
这么一个人当他们的老师……
颜怀灵实在觉得惊奇。而且在这座书院，他们得到的资源倾斜实在太多了，关怀也是备至的。
她当然知道这些优待只可能来源于一个人——江陵比她一开始所想还要重视他们。
颜怀灵垂下眼，怀着未散去的丁点儿怀疑，想：那么，楼清霄应该会做到他承诺的事情吧。
*
确实如此，邀约江陵到书院对楼清霄不是难事。
真正困难的在另一边。
楼清霄从书院中脱身，想要先去找君逑，象征性问问他和江陵的情况。但他寻君逑的去向时，就看到江陵从君逑对面的阁楼走下。
此刻，秋季行走到末尾，诸事烦杂未曾减少。
维持花开不败的阵法被江陵一点点拆掉，阁楼前的樱花树如今已是光秃秃的枝干，破败中勉强维持了一点生机，等待自然将它们重新唤醒。
明明让它们完好的方法江陵多得如天上星斗，可偏偏他不这么做。
矛盾的人楼清霄见过不少，但他们统一都很麻烦。
麻烦还是交给另一个麻烦处理，不好吗？
楼清霄望见君逑坐在这空荡的树下，琴桌上放着木盒，手握琴弦，遥望着江陵。
江陵一眼瞥到对面树干旁的君逑，没什么表情，步伐一转，直直往楼清霄那边走。
楼清霄看到这场面，感到自己来得真是不凑巧，忘了出门给自己算一卦，不由叹口气。
这两人……
楼清霄适时停住步伐，表露出讶异，往君逑所在那侧看去——那边的君逑也正起身，向江陵走来呢。
江陵随之侧首，与君逑对视，见到望向他，眼含熟悉的情感，并不意外。
那日樱花树开得正好，树下江陵对君逑看他的眼神印象深刻，却对他为何那样看他兴致缺缺。
但君逑很能打蛇随棍上，从某个瞬间捕捉到他态度的转变，误解了什么事情，变得很为热切。
嗯，其实也许没有这么热切。恰好停留在让他不拒绝的程度上。
君逑捻着琴弦端详、望着江陵日复一日，追逐锲而不舍。两个人已经能搭上几句话了。
江陵听着君逑的曲子弹来弹去，可以换很多种。但关键的那点把握了，剩下不难。
江陵已经学会如何自己弹奏。那么君逑应当成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这样的关系很早前就该止步，可惜有人似乎纠缠不休。
江陵朝君逑挑眉，君逑拎起桌上的食盒，并打开，两个鲜花饼摆在白瓷盘中，他问：“是甜的，要试试吗？”
怎么一副认为他喜欢甜的的样子。
江陵想不出他的误解从何而来，只是摇头。
君逑不管他的推拒，沉默地将瓷盘从盒中取出，又将饼掰开一些，那紫色的馅露出，恰如花朵静谧而羞涩在这秋日绽放。
江陵瞥了眼：“卖相还不错。你如果想去做厨师，可以找人学学。”
君逑一点也不生气，解释道：“这是我自己做的。”
浅淡的药香藏在空气里，江陵闻着，点评：“哦？是吗？我以为你更适合做个菩萨心肠的医修？”
君逑微微一笑，江陵自己也笑了，他颇有兴趣问：“当然这和你也扯不上关系。可你为什么总是带着药香呢？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君逑的笑止住。他的眼眸注视着江陵，视线几乎同白瓷盘中的花儿一样无声。
江陵挑眉，望着君逑的神情，他想自己是否遇到了一个交浅者不能轻易触碰的话题。
君逑却反问他：“你不喜欢吗？”
江陵：“不是。”
他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君逑仍旧注视他。
恰是这种注视与反问让江陵反应过来，得以猜测出君逑身上的药香从何而来。
……又是他无疾而终的恋人。
江陵扯了扯盘中的饼，饼的面皮被他撕开，馥郁的花香渐渐没过空气中其余的气味。
江陵思忖总不会连这甜饼也是他的恋人喜欢的吧。
哇哦，这可真是……
但他可不一定会喜欢呢。
江陵与君逑对视，眼中的戏谑浮了上来。
君逑对他的神情态度始终未置一词。
两人僵持片刻，江陵到底还是拿起一块鲜花饼，放到嘴里。
属于鲜花的余味化在舌尖。
对旁人可能过甜，对江陵却恰到好处。
江陵咬了一口，不能否认确实喜欢。
他在心里感慨这绝妙的巧合，说出口的点评仍旧刻薄：“你可以去当个好厨师。”
君逑只是微笑。
“多谢。”江陵将一整块饼慢慢吃完，把白瓷盘撂回原位，又合上食盒，然后头也不回走到楼清霄面前，“你有什么事吗？”
真是不凑巧。
楼清霄心中第几度感慨。江陵是个棘手人物。楼清霄深觉如此，索性他不用面临那难抗的一面。
楼清霄的目光掠过君逑，落回到江陵身上，他道：“陛下，我的学生想要请您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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