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书院里最皮实的小孩儿凑去成春寿面前,一双眼却瞥去了廊外,那个挺拔着身姿的大哥哥,“那人……是你家亲眷吗?”
成春寿腾手换了一卷书册,头都未曾抬起,“外阜来的,怎么,又想嫁了你阿姐出去?”
小孩儿得意昂起头来,眯着眼睛招摇着说道,“我阿姐就当得优秀郎君,廊外那人丰神俊朗,配得配得。”
春寿轻笑一声,摇摇头啧啧道,“好啊,先生我啊,也不拦你,你都在我这儿学了北三临的文言有四五载了,这廊外的小哥啊,正是来自那外阜北三临,今次你能与他攀谈上,你那姐姐啊,定是能嫁出去了。”
小孩儿一听,精神一抖,这嫁姐的心思也没了,扭头灰溜溜便要走。
“滚回去抄今日书词三十遍,明日来查。”春寿‘啪’的一声扣上书册,冷哼一声下了课去。
廊外,沈天恭候多时,见她出门,这便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春寿也不惯着,兀自朝着自己家而去,却不想临近家门,她终究还是忍受不得。
“沈公子。”
她长屏一口气,耐着性子瞧着他道,“寒舍,瞧见没?”
她指着背后的独门小院儿,比起龙桑主城,这里,属实寒酸,“你这身打扮,进了我家的门,打今儿起,门口姑婆都不待提别人了,净只说我了,你可懂?”
“不懂。”沈天睨着她,守在门前巍然不动。
“呵。”春寿要笑不能,继而一个扭头到底是没进家门。
于是沈天便也追着她而去,直到进了东娘的客栈。
“春……春寿啊。”东娘迎门而出,遮遮掩掩。
成春寿都不用瞧,便能知道这客栈里又进了那些‘腌臜’东西。
“起开起开。”春寿不吃东娘讨好,进了门打眼一撇,就直奔来了后厨。
她拦了小二奴丁,看了他手里菜色,“成元书院那群废物吃的倒是讲究哈。”
于是随手自那神龛前搂了一把香灰,将那菜色逐一拌去。
这是她惯用的招式,神龛香灰乃是敬神拜仙的香火,平常人吃了便也吃了,可成元书院那群废物得通天术,吃了香灰,哪受得起供奉的香火,自然要三五日内多多倒霉。
“去吧。”成春寿窃笑得意,看着奴丁,丝毫不曾估计他的为难。
“瞧我作甚。”她眸光忽而扫去沈天,便见这人一直盯着自己,于是沉了脸色,“怎么,不去救救你仙门子弟?”
“他们,还算不得仙门子弟。”沈天直言,并无嘲讽意味,但仍叫春寿心底乐开了花儿。
“你小子,不错。”成春寿兀自开心着,便也似乎忍了他尾巴似的跟着自己。
她步去堂前,见那成元书院弟子已多离去,便凑去东娘身畔,调笑着得意。
“吃了几多银钱啊。”春寿开怀的一只小虎牙都裂开了去,“本姑娘叫东娘子再多挣一份儿如何?”
她低头觑着东娘还木着的脸色,将自己的小银袋子向前送了送,见人笑了,才又攀回了桌沿。
“你呀……”东娘无奈,苦着一张脸,“早晚那些人会知道你的把戏,找上门来可怎么办。”
“哼,找呗,你直说我干的不就得了。”春寿不甚在意。
东娘眉头一皱,“好了春寿,不要再这般说了。”
她此时倒是真的有点动气。
便是真到了那一天,她直推脱了责任,成元书院的人便能傻的会放过她这客栈?
“好啦好啦,东娘不气了,我今儿放过你,回家睡了。”春寿亲昵蹭了蹭东娘,继而跳脱着离去了客栈。
然今次沈天却独留了一步,他候在堂中,直到东娘不得不问候。
“仙,仙者你……?”东娘想起春寿作弄的可是成元书院的弟子,算起来……
“他们算不得我门中弟子。”沈天打断东娘。
“呵……呵呵,好。”东娘尬笑着,心中啧叹不愧是仙者,洞悉人心啊,“那您这是……?”
“本尊,有一事相问。”
“啊……?”东娘忽而愣道,继而回神,赶忙应声,“好好好,仙者且问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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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寿榻上辗转反侧,月华下,那方人影属实碍眼了许多。
“沈天。”她气急败坏起了身,推门而出,那窗外的人正回神看着自己。
“睡的不好?明日我去抓些枣核粉与你。”
“你倒是贴心哈。”她咬咬牙,“你若是回去我便睡得安稳极了。”
沈天走近前,盯着她的眉心,“如是你同意我为你落下禁制,我便可去院门外守着你。”
春寿警惕后退一步,摇着脑袋,“你休想。”
“为何?”沈天不懂。
“你管我。”春寿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那我便守在你门外。”他又端正了身子,一副门神模样。
春寿终究没了气力,她麻木模样,便是身形都怂了许多。
“你今日,很累。”他看去成春寿,那眉宇间的疲态,便自客栈转身间即已染上。
“累啊,当然累。”她也不在乎了沈天到底走是不走,直进了门,躺去了榻上,“活着不便是这般累么,你们这些仙者,自是不懂……”
沈天随进了门,看着那背影,他知,她难睡下……
“为何要讨好于东娘。”他开口问道。
“嗯?”春寿困顿间回道,“讨好?”
“你将银子送与她,不是讨好?”
春寿卷着被子回头,此时眉眼并无分毫睡意,“那是讨好吗……”
她心中念着,原来这便已是在讨好了?
“客栈出来,你神情疲惫,是否本不愿讨好于她。”
春寿继闻言侧头去看,那人站在阴影里,可还是那般耀眼。
这便是仙者吗?
“她是我少有的朋友了……”
春寿头枕着手臂,渐渐蜷缩,看去像个虾子。
“你为朋友,委屈自己。”沈天直言道。
然春寿却否认,“不,你不懂,是我作弄了成元书院,东娘说得对,我终究埋下了隐患。”
“所以,你自认欠了她的。”
“也许吧,这般多年来,我与她之间,欠来欠去,说不清的。”
她笑笑,似乎回忆起了从前,于是幸福般睡了过去。
沈天凝视于她良久,直至觉察有人造访,他方才现身窗外。
“少尊大人。”
书冥看去那屋外结界,“春寿姑娘安歇了?”
少尊瞥了他一眼,于是书冥便轻笑,不再多管‘闲事’。
“春寿九岁那年,失了母亲,少尊大人是知晓的。”
那后来的日子里,小春寿便也活的不知好坏,哪怕多有姑母照拂,也是难得周全。
“成家阿爹将春寿姑娘的阿祖接来城中照看,只可惜,老人家也不过陪了春寿三载岁月就离去了。”
那之后,父女俩似乎认了命,兜兜转转,也便相依为命了去。
“成家两位姑姐,一位嫁去了北三临外城,便也不算再联系,另一位,生产时送了命……”
这两姑姐嫁的都不算平凡,可终究与春寿没了亲缘。
“她的父亲,是如何过世。”少尊问道。
书冥叹口气,轻摇了摇头,“八年前,春寿不过十七,龙桑城大疫,染病而去……”
“疫病……”少尊眼中一抹幽光闪过。
“正是。”书冥又说道,“那场大疫,惊动了大言山才堪堪罢了。”
人数无常,可有时书冥也想,人道即为天命所眷,又为何会如此坎坷。
“她竟是,只余一人度过经年。”
少尊阖了阖眼,慈悲面目间,余有偏疼。
“少尊大人,或许赤尊大人终究于人道是变数,她于人缘,或许从来不得亲近……”
无论是历久儿,还是虹衣羽,又或是眼前的成春寿,从始至终,都只是人缘浅薄。
所以她们的命数本是不同,却又殊途同归。
“少尊大人,春寿姑娘此生,书冥难断,可依从前来看,恐怕……”
书冥言尽于此,不同于那一年,当下的他,已对成春寿的命数不再纠结。
他想,少尊大人的插手,或许于那短暂的生命来说,未尝不算一抹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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