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我为何带了你来?”
皇家陵园,恢宏肃穆,座座碑林,却非尊贵。
“安定王为何被葬于此?”
王侯尊贵身份,何以依附于人,该另修了风水宝地。
胡人歌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素布衣裳,若非来时的阵仗,沈天会以为她本想独自前来祭拜。
“他夭时年不过十岁,便匆匆于先皇陵旁修了。”
胡人歌手中提着一方匣子,来时他曾见她打开过,是些书籍,又或是……话本。
“九皇子生母难产而亡,他自幼便体弱,当年我被推为相宗门圣使,随下的圣喻,便是将我指给甫出世的九皇子为妻。”
“这可是皇帝筹谋?”
胡人歌轻笑,“自然。”
相宗门到底为宗派,从前的千百年,这天下合该是以人帝为尊。
“若相宗门不入世,便也不用受此约束。”而入这人世,便要遵这世间秩序。
“是啊,这或许,便是我贵为圣使应要付出的代价。”
胡人歌将书卷尽数抛入火中,一时火光冲起,映了人眼,像是燃烬了话本中凡生种种。
“他又是如何过世。”
胡人歌闻言眼神缥缈,望去这苍茫只有翠色的皇家陵寝。
“大抵是这世间活的没甚意思,又拖着这一身胎里带来的病痛,才能潇洒舍去……”
她说的似乎是看尽这世间的孤独客,却这人偏生只是一个年方十岁的孩童。
想来若真的潇洒,她又何必将这人世间的话本烧在陵前。
“今日起你便无须再困于我相宗门。”胡人歌临别前于他说到。
“找到她了?”沈天问。
“找到与否,你清白可证,回你的侯府去罢。”
说罢,胡人歌放下了车帏,一行人就这般离去了。
“怎得也不捎带您一程。”书冥自一旁笑弄,他莫名有一种他家少尊大人被抛弃的错觉。
“她这是要入宫?”沈天没理会,径直问道。
“应是,这禁足解了,得面见那皇帝去。”少不得要说说这禁了足有多少省悟,至少要认个错去。
——————
胡人歌确实去了宫里认错。
这些年来她也已然习惯,这或许非说要追究什么是非,只是她与皇帝之间的往来罢了。
只今日,又有不同。
“他要见你。”
胡人歌听得这话实是怔了一瞬,可也只这一瞬,她便变了脸色。
此时这大殿之上只余她二人,便是连个随侍的宫人都被打发了去。
她就那么定定的瞧了皇帝许久,瞧得这岁月都像是流逝了许多一般,才转了身,步向了那座她经年来时常惹了皇帝不快也非要去的宫殿。
“王妃。”宫人刚好自寝殿内走出,她只是个没有人记得姓名的小宫女,所以此时也无悲无喜。
可胡人歌看着那门槛,忽然就不敢再行了。
直到屋内又走来了一个人。
“王妃。”
是林固,他本该是随在陛下身边才是。
“大人等候多时了。”他和那宫女不同,他的神情中,有胡人歌熟悉的哀伤。
五年前,也是在这皇宫里,她见过这神情。
也是在他的脸上。
“好。”她提了一口气,这才自若地进了门。
见到南斋的一瞬,这口气莫名松了下去。
他还是那样笑着,望着自己,甚至比从前昏沉不算清醒的模样,要好上许多。
“你从来不主动见我的。”胡人歌话里有些埋怨。
这些年来他这皇夫当的称职极了,从来也不知看看她,就为了怕朱霞生气。
可南斋的笑还是如此,“师妹。”他唤道。
胡人歌听得这称呼心下一动,多少年了,他便是叫她的名字,也都不再唤她一声师妹。
于是她忽而握上了南斋的手,急切的,就好像在怕些什么一样。
“师父和师公的祭日快到了……”
夏末要至了,这承阳的夏天,不知怎的,今年变的短了许多。
“嗯。”胡人歌闷闷地应着。
于是南斋又笑言道,“我的生辰也便快了……”
这些年,他从不提及此,便是朱霞要为他做些什么,也会被他拒绝。
从前他怎的说来着?
他说他这身子不能去孤西城亲自祭拜,又哪还有过生辰的道理。
于是她和朱霞也便应了,因为这伤,是刻在三个人心头的。
可现今,她却一点儿都不想听到南斋提起他的生辰。
“二十岁……”南斋转头看着窗外的午阳,又岂止能用灿烂明媚来形容。
“可要出去透透气?”胡人歌起身想要叫林固进来,却不想那握着的手牵绊住了她。
可他没多少力气,所以便只是想要拉住她,却还是跌在了榻上。
胡人歌像是自知犯了什么错误一样猛地转身,单膝跪在了一旁,两个手虔诚地将南斋的手牢牢扣住。
她的手很凉,可却没有南斋的冰。
“别害怕。”南斋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她,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明明他比她还要小上两岁,却在师父身边,永远担得起她喊的这一声师兄。
“这五年,都是老天恩赐给我的,该知足了……”
胡人歌蓦地低了头,可颤抖又紧绷的身躯说明了一切。
于是她握着那只手的力气越来越大,就好像这样,便能抓住些什么似的。
‘不知足——’
她在心中叫嚣着。
那是对天的怨恨。
如果这是恩赐,他这样的人,这一生又凭甚过成了这般模样。
若要恩赐,那五年前的一切,又到底不能重来。
可这些,她通通不敢叫南斋听见。
她不能叫南斋再担忧。
“这次去丹国,可见了齐恪?九光总怕我介怀,你便也不肯多说。”
胡人歌听得这忽而觉得自己很残忍。
她自以为为南斋好,不去再提起齐恪,却又忘了曾经他们亦是年少时携手并进,同生共死,便是除去情爱纠葛,他与齐恪也能是之交好友。
“他好的很,当了皇帝的人,还能不好么。”胡人歌抬起头,她没有哭,却猩红了眼底。
“那位妃子给他生了个儿子,有两岁了,我去时听朝臣忧心,要他再多收几个妃子,绵延子嗣呢。”
“可齐恪那德行,独断专横的很,谁也不敢太叫嚣。”说到这儿胡人歌好笑,“这便是他当了皇帝,不然从前他说不得要叫人长长记性……”
胡人歌努力将这些年来她去往丹国的一切都回想着,她像是要用这一个午后,来将这五年诉说。
只她的声音还是越来越低,因为那个听故事的人,渐渐疲惫地阖上了眼。
于是她住了口,想唤宫人进来照看,却见南斋又睁开了眼睛,那样子似乎少了她在耳畔说叨,他就睡不下一般。
“我去了后,九光定会做些什么,她本该是这样的人……”
这五年来,为了他这副病躯,那个从冷宫里爬出来后便再不信命的小公主,开始信神拜天。
她本该还是当年在孤西城杀伐果断的大朱公主,却为了他,从那之后半分杀戮不敢沾染。
“我知也劝不住你,可人歌……”
他拍了拍她的手,眼中的诉说,胡人歌如何不知。
于是她回握住,看着那双期待的眼,平静的应了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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