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自欺

爱情需要冲动,结婚更需要冲动。只要这头脑发昏的一瞬间,就能确定许多人的后半辈子。

裘石心被裘香这突如其然的结婚邀请击倒……倒是没有立即决定结婚,但两人算是开始了恋爱关系。

可在这个时代多数人的眼里,“谈恋爱”就好像判下以后必须和这个人结婚的死令,不可逆转的那种。没多久,两人就商讨起结婚的日子来。

所谓结婚的日子倒也没什么很大不同。毕竟裘水镇不流行什么张灯结彩的仪式,也不像青山城要做什么伴侣登记。

裘水镇的结婚只是一个人搬进另一个人家里——俗称同居。

在经历父亲裘悟才的不舍,好朋友陆花及好朋友弟弟陆小聪莫名的伤感哭泣后,裘香总算是敲定了离家日期。可惜,临到搬家前一天,镇里老人裘武安去世,后续不幸的消息接二连三。

现在,裘香自己的性命都无法得到保障。

——————

“我有一个问题。”李釉青道,“裘石心和裘石飞,是兄弟吧?为什么当初不让裘石心给裘老……裘武安料理后事,还要裘石飞回来?”

李釉青先前认为最开始的紫色叶片是巫师放的,后来想起那个时间巫师应当还没出现在裘水镇。意识到这点,李釉青判断最开始死的裘武安或许是因为某个快要灭亡的木系恶灵。而巫师到来后,将这快要灭亡的恶灵加以培养,用作自己的战力。从不断增长的叶片数量来说,恶灵确实在不断变强。

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这恶灵脱离巫师的控制,引发后面一系列事件。要是裘石飞没回来,那个巫师没来,现在说不定都没这些事。

裘香道:“他们父亲不是同一人,裘武安是石飞父亲那边的。不过其实都是一个镇子的,关系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本来阿心准备帮忙料理后事,但是……村里的老人说要结婚的人不适合做这些事,而且他们是兄弟,哥哥结婚,弟弟怎样也要回来看看……唉,早知道不听他们的,石飞这次回来也被袭击了,吓得不清,还好现在没事。”

除了疯了,其它方面是没事。但是你恐怕有事。

李釉青不敢直说,怕影响裘香的情绪:“等我们处理掉这些藤蔓,所有人都会没事的。”

裘香张了张嘴,半晌道出她颠倒讲了许多过往的目的:“小花他们过得很辛苦,现在成了灵魂,好不容易可以自在的活着了……以前向他们承诺的事我无法做到,但如果小聪只是想带我去小花那里,如果他就是这个愿望……我愿意和他走!”

“你知道什么是和他走吗?陆小聪已经死了,不死是不会在藤蔓上长出一张脸的!你要是方才被他带走,你也死了!”李釉青厉声道。

“可他是因为想带我走才到这里来吧?大家都很害怕,但我知道,小聪那个孩子是不会害人的!他只是不知道……不知道做这些事吓到了别人!”裘香激动起来,“只要我和他走了,他就不会再来这里,也不会再害人了!

……如果他不再害人了,你们就不用处理他了吧?他真的很乖的……小花也是很好的女孩子,她不会害人的,你们也不要处理她,好么?她活得那么难,死了以后当一个灵魂,就让她在世上自由的飘吧?好不好……我、我之前的日子过得都挺好的,所以现在死掉我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李釉青终于明白,裘香是想用自己的死,换恶灵离开这里,换他们这些修士评定恶灵无害不杀恶灵。可惜这个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以这只恶灵的危险程度来说,除掉它甚至比保护这些镇民的性命更为重要。

一时无言。

纵使知道恶灵不同于生前的人,因为不舍拥有亡者记忆的灵魂下不了手的修士依旧比比皆是。修士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分不清恶灵和活人灵魂不同的普通人。

李釉青道:“死了以后,人就不再是原先的自己了。你为什么确定那是陆小聪呢?万一是谁变成他的样子来骗你?说不定下次这只恶灵要杀其他人的时候,也能变成其他人想见的故人。”

裘香道:“我不会认错那张傻笑的脸,这个镇子里没有其他人的脸上会出现那种表情。而且,要真是别人变的,为什么不变成我更想的小花?”

李釉青道:“你看到的毕竟只是外表。他已经不是陆小聪了,可能还掺杂了其他人的灵魂。先前不是还死了裘武安和一位巫师?死亡时间地点相近的人的残魂,很容易融合在一起。现在这个‘陆小聪’应当还包含这两个人,当然,也可能是‘陆花’包含这两人。你这位小弟或许成为爷爷小弟了,而你的朋友现在或许是神棍朋友……还没见到之前,可以先猜下他们如今的融合状态。”

裘香先是露出了略显呆滞的表情,接着就因为无法接受信息而觉得李釉青荒谬,笑出了声。

李釉青无奈。现在裘香完全认为那只恶灵就是陆小聪,也认定可能会见到的“陆花”就是陆花。这两人才刚死不久,生前的记忆应当还比较全,确实难以和活着的时候区分。等时间久一点,如果他们还想在世上存留,就必须吸收其他灵魂,到时候他们和生前的差异就会越来越大。

可哪里有时间等?

按照之前的任务流程,为了照顾死者家属的情绪,这个时候会有专门的修士来帮忙解释,告诉这些家属那些成为灵魂的死者已非生前人。

但很多家属直到最后依旧觉得自己的家人只是变成了灵魂,除了不能和正常人一样有实体,就是和生前同样的人。他们认为修士除灵,是自己的家人安分守己地在空中飘着,没有做任何坏事就被打了个魂飞魄散,因此对来除灵的修士破口大骂。

没有修士愿意做这个解释工作,解释通了要看见活人哭天抢地,解释不通要被扔东西被砍被骂。

但不解释又不行。毕竟还有欺男霸女迫害百姓众多名头等着扣给仙门,除灵的谣言传到最后变成修士肆意杀人都有。众仙门定期会安排民间宣讲,告知百姓恶灵和活人灵魂的差别。在青山城这种地方,因为宣传的多,百姓的接受度就比较高;在裘水镇这个没什么人去外界的地方,镇民对恶灵的认知程度就基本为零。

李釉青上辈子只负责杀恶灵完全不管后续事情,这辈子轮到他解释也解释得艰难。最后大家都自觉的不把这类任务交给他,把这位李道友放到更适合他发光发热的除灵战场上去。

往往李釉青觉得自己已经解释的够清楚,当事家属却仍旧什么也不相信。他不理解这些“不相信”的情绪,就像他不理解会有修士对恶灵下不去手一样。事务的优先级在李釉青脑海中格外明确,会害人的存在消失之前,他不会分出情绪去感伤恶灵曾经的过往。李釉青比谁都清楚,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去感伤。先行动再难过,这是过往的除灵生涯给他留下的行为准则。

情绪排在现实之后的李釉青不会理解,有些人不相信他的话不愿死去亲人的残魂散去,只是一种自我欺骗,只是因为不愿相信亲人已经离开的现实。他觉得自己的劝说能力没那么强,不适合做安抚家属的工作。

李釉青决定先不管裘香,他默默想:如果恶灵出来,就让裘香待着屋子里。他先杀了那只恶灵再说,要解释就让后面来的人解释,解释不通恨他就恨他吧。人活着,才能恨。

与其关心裘香能不能理解,不如想一想等下恶灵出来了要怎么解决。李釉青起身想找孟禾夕商量对策,正好碰上对方调息完毕睁开眼。

孟禾夕的视线经过李釉青,停在裘香流血的手上,他问:“你们镇里,以前有人用什么扎过陆小聪的手吗?”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裘香下意识回道:“没有吧?没见过小聪手上有这样的伤口……”

“也没有人用树枝扎手里?”孟禾夕又问。

裘香已经开始觉得修仙的人脑袋有问题了:“当然不会,谁好好的干这种事?”

孟禾夕不再说话,裘香仍旧不明所以,但李釉青反应过来:“没人干这种事,他为什么要用树枝扎你的手?

我们人类,喜欢一个人,想要和对方在一起,可能会牵手亲吻拥抱;讨厌一个人,发生争斗,拳打脚踢用牙咬都可以。不管他喜欢你还是讨厌你,怎么会一见面就用树枝扎人呢?

先不说陆小聪不会去伤害他人,村里也没人干过这种事,他从哪里学来的这种伤人方法?况且他想带你走,应当是把你拉走,而不是原地把你卷起来吧?他又不是藤蔓。”

植物才喜欢长出根系,扎进土里,就像小枝条扎进裘香的手里一样。而这些藤蔓还能依靠进入裘香身体里的枝条,不断分解融合裘香的灵魂。这种复杂且背离常人伦理的炼魂技术,陆小聪一个偏僻镇子里的小孩,是怎么学会的?

多半,是那个巫师的知识。

“因为他现在成了鬼,所以才……”裘香看着自己的手,努力和自己解释。而她的理智已经告诉自己:就算是鬼,也应当是人鬼,而不是会扎人手的藤蔓鬼。

但裘香还想再挣扎最后一次:“就算如此,他有着小聪的想法,不就是小聪么?他没有去伤害其他人,只是想我去他姐姐那里……他一直都这样,现在的他,和活着的他,并没有什么分别呀?”

开始了,因为不能接受现实的自我催眠。

李釉青看见孟禾夕拿着剑往门外走,心想应当是恶灵找过来了。他看裘香失魂落魄的,抓紧时间劝道:“你也说了,陆小聪是个温柔的孩子。他离开这里到其他地方去,就会碰见其他恶灵。这样的孩子,到时候会被其他恶灵欺负的!我明确的告诉你他很弱,你还放心他去面对其他恶灵么?他会被吃掉,被溶解,而这个过程无比痛苦。”

“陆小聪是傻,他喜欢你,就想让你和他一起去姐姐那里,或许他都不明白去的手段是杀了你,也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但他姐姐也傻?要是陆花的残魂见到你,知道自己弟弟害死了自己的朋友,你觉得她会高兴?她会更加无法解脱的!”

地面传来震动感,木轮声滚滚而来。李釉青挪了几块看不出原貌的屋顶废墟,给裘香搭了个放手的架子,把自己之前给裘香搁手的剑从地上拔了出来。

李釉青尽可能放缓了语气:“在这里等着好么?要是想看,也至少别出这个院子。”

“他真的不是小聪了么?”裘香的泪倏然落下,“我还是无法相信。”

她不会想让好友伤心,所以也不会再想什么让陆小聪带走自己。李釉青终于可以放心的让裘香一人在屋子里待着,于是回答:“不是。他生前过得苦,死后就不要再受苦了。我们会让他快些解脱的。”

李釉青走到院子里时,孟禾夕还站在改造过的栅栏后。

二人在院中眺望镇子空旷的道路。李釉青使用云游木探知魂形的能力,只见地底藤蔓移动到了一处被隔灵绝息阵保护的院子外,停顿片刻便钻出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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