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道，秦阶说不清楚。老子说无为即道，秦阶却觉得，道其实是一种执念。就像一条只存在于潜意识的路，无形无象，却限制着人的方向和认知。
天有道，万物在其规则中探索求生，人有道，在看不见的执念中盲目前行。
陶倦说遇到秦阶的那天，其实对秦阶来说还算特殊，那天是他的生日。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他的生日都是这一天。
前世他没过过几次生日，父母在他还没记事的年纪就双双出车祸去世，家里的亲戚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的童年加少年时代都是在孤儿院度过的。在那里，他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活下去,而生日对那时的他来说，只是一串无用的数字。
来到这个世界后倒是正儿八经庆祝过几次。6年，6次，每一次都极尽奢华，排场大的吓人。六年后也都如烟似雾，散的差不多了。打那之后，生日对他来说依旧是一串无用的数字。
那天只是平常的一天，秦阶一大早被饿醒，披了件衣服出门觅食，发现每天放食物的地方，今天空空如也。
那时候离那场测试不过三年，秦家人的记性不算差，没那么容易忘记一个人。不给他送饭算得上一件奇怪的事情。
现在秦阶知道是因为侯府来了稀客，下人没时间招呼他。但当时的小秦阶没开天眼，他觉得饿了，又找不到人，只能自己伙房找点吃的垫肚子。
现在想想，那天他其实不该出门的，给他送饭的下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只需要等上一等，就不会因为一件小事手染鲜血。
秦阶对侯府的地段很熟悉，想着抄近路快去快回，走了一条没什么人过的小路。
然后遇到了两个人，两个熟人。
一个是张汶之前的峰影首领，他已经忘了名字；还有一个，是他这一世的哥哥，秦殊。
秦殊比秦阶大6岁，从前对秦阶非常好，好到秦阶一直认为秦殊是有些心理疾病在身上的。
现在想想，在意他人的看法，难以拒绝他人请求，忽视自我需求到甚至有些牺牲精神在里面，这是很典型的讨好型人格。秦阶不知道一个侯府的嫡长子为何会形成属于卑微者和奉献者的讨好型人格，但想到乐成侯平日里那副所有人都是垃圾的傻逼样子，真相也不难猜。
秦阶对秦殊没有对秦家人那种强烈的厌恶，甚至带了点同情在里面。即使秦阶知道秦殊对自己的好，其中应该是没有几分真心的。除了在意这个众人喜爱的弟弟对自己的看法之外，秦殊更想通过“对弟弟好”这件事得到父母和其他人的关注和赞许。
但是只看行为上，秦阶确实受到了秦殊的照顾，也知道他虽奇怪，却是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就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恶劣残忍的峰影首领有交集。
秦阶没有偷听的爱好，但是那天的时机非常好，他恰巧在一块能遮挡住身形的大石头后面。当时出去的话气氛应该会很尴尬，秦阶干脆就躲在那，等两人过去。两人的对话顺理成章的飘进了他的耳朵。
“首领，今年还是拜托了。”秦殊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过去的话父亲会生气，你……任务离他近一点，这碗面就劳烦了。”
秦阶听着探头一看，才发现秦殊手里端着一碗面。心中某处动了一下。今天是他的生日，这碗面……
另一边峰影首领也满脸笑意：“公子客气了，一碗面而已，属下绝对一滴不漏给小少爷放到桌上。”
小少爷？秦阶歪头疑惑，是谁？
秦殊叹了口气：“也就你还叫他一声少爷，这两年，辛苦你了。”
秦阶眨眨眼明白了，是在叫自己。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秦殊说“这两年辛苦了”，可秦阶可是一碗面都没见到过。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秦殊将面拜托给了峰影首领，便放心地转身离开，峰影首领眸色沉沉目送对方走远，然后嘴角一挑，转身向墙边走去。一抬手，一碗冒着热气的面倒在了墙根。
见着雪白的面条被泥土染黑，峰影首领笑笑，眼中满是无端的恶意：“一只四处讨好人的狗，还有一只早主人被扔了的狗，也好意思使唤老子。”
又看了两眼，横着小曲儿转身走了。
秦阶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波澜。他早知道峰影首领就是这样恶劣又虚伪的人，他真给自己送过去了才是奇怪。
但是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鼻尖闻到了一点清汤面的香味。
秦阶眨眨眼，人都离开了，他也该出去了。
但就在这时，早该离开的秦殊却不知道为何又返了回来，一路低着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秦殊是水火木三灵根，虽资质不好，但天生感知灵敏，很快就发现了那一碗被倒在墙角的长寿面。
秦殊低头站在黏稠肮脏的墙角，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也转身离开了。
秦阶看着这一幕，神色复杂。他不知道秦殊去做什么了，但是绝对不会是去找峰影首领算账。秦殊性格不算软弱，但他习惯性希望所有人都对他有正面的评价，即使只是一个对主人的命令阳奉阴违的下人。
秦阶心中这样想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离开那里，反而捧着咕咕叫的肚子蹲在石头后面，不知道在等什么。没过多一会儿，秦阶就饿得在心中骂自己脑子抽风了，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准备离开，秦殊又出现了。
秦殊表情温和带着笑意，手中捧着一碗和刚才别无二致的面。那碗面冒着热气，氤氲了秦殊的眉眼。
没来由的，秦阶觉得那面应该很好吃，他第一次有了“唯独想要那一个”的念头。
秦殊这次没有停顿，捧着面一步一步向秦阶的方向走来。秦阶猜他是想亲自送到自己的住处去。
秦殊在这个家的处境没比自己好多少，被发现偷偷接触一个被家族软禁的人，估计会招来麻烦。秦阶想了想，决定等秦殊快走到石头这里，就出去来一个偶遇，然后亲手接过这碗命运多舛的面。
但是秦阶没等到，就在秦殊离他不过十几米的地方，远处忽然飞来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速度很快，秦殊只能侧身躲避，而那碗面却没能躲过去。
“啪！”
响声很清脆，雪白的面条再一次沾染上了灰尘。
秦殊保持着躲避的姿势，面无表情望着地上与瓷碗碎片合二为一的面条，半晌后忽然笑了：“罢了，反正也晚了。”
然后秦殊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了来时路，甚至没有看一眼飞来的异物是什么，很快就没了踪影。
秦阶被留在原地，呆呆看着那一碗面，他明白秦殊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本是想保留秦阶对他的好感的，但是很明显前两年的面根本没送到本人手里，对方可能早就厌恶他了。那么就应该及时止损了，不去浪费多余的时间去维系没用的人际关系。
秦殊摆烂了。
秦阶早知道秦殊这人的，他送这碗面不是真的多么疼爱他这个弟弟，秦殊只是想用最小的代价，保持秦阶对他的好感和赞誉。否则也不会除了生日的一碗面，平时完全断联，连一句关心的话，一点小东西都不敢送。
但是秦阶心中想着这些，眼睛却离不开地上那摊黏稠的垃圾。他忽然觉得自己很饿，很想尝尝味道。
秦阶这次依旧没有离开，蹲在地上静静地等待。但是十分钟，二十分钟，两个小时过去了，他没能再等来一碗面。
于是秦阶站起身，溜溜达达到伙房，随便找了一个人问：“能煮面条吗？”
那人似乎很忙，抽空瞟了他一眼，敷衍道：“不行，今天这场面，谁还做面条吃。”
秦阶没强求，“哦”了一声，随便拿了点干粮离开了。
秦阶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心中的某个地方哽着东西，不上不下的，有点难受。理智告诉秦阶，他是一个成年人，自打来到这里也没把秦家这一窝子人当亲人，更别提产生什么感情，所以那点难受不可能是因为一个虚伪的秦殊。
但是识海的最深处，秦阶总是能闻到清汤面的淡香。
秦阶慢悠悠回到自己的院子，目光所及没有一个人，但是他能感知到无孔不入的，令人厌烦的视线，正在将自己连带整个院子，包裹其中。
是峰影。
秦阶神色淡淡地回到房中，关上房门，从怀中掏出一个灰色块状物。
那是一种味道怪异的水果的果核，秦阶认得出，峰影首领很爱吃，口袋里总是放着很多。而这个果核，刚才从远处快速飞来，打翻了秦殊的第二碗面。
峰影首领一定早就发现了自己，也知道秦殊看到了那碗面，但是他不在乎，毕竟只是两只连叫都不会叫的狗，他很享受这种弱者记恨的感觉。
峰影首领总是很喜欢都逗弄秦阶，用秦阶拥有过已经失去的，或者用秦阶从未拥有的东西当做饵。看着秦阶或仇恨或愤怒的眼神，他总是很有愉悦感。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流浪狗因为一口吃的而尊严体面尽失的模样。但是秦阶大部分时候情绪都很稳定，实在是不想陪他玩，所以峰影首领总是不够尽兴。
他今天应该挺高兴吧，秦阶低着头，静静想着，从柜子里掏出一个陈旧的盒子，轻手轻脚放在桌子上打开。秦阶从里面拿出一把质地十分轻盈的小刀，面无表情卸下刀柄，往刀身中倒入黑色的粉末。
秦阶一边重新将刀柄安上，一边想起刚才胡乱吃下的两块干粮，有点可惜，那两碗面看着就热乎乎的，吃下肚子应该会很舒服。
秦阶打开门到院子外，又走上那条小路，蹲在第二碗面被打翻的地方，眼中慢慢涌出一丝悲戚来。
脏污的地方早不知被谁打扫干净，秦阶只凭着记忆蹲在地上，眼中带着点湿意，耐心等待。果然，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
秦阶回头，峰影首领散漫地站在他身后，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兴奋的弧度。
秦阶想，如果秦殊是讨好型人格，那么峰影首领又是什么呢？反社会人格吧。
人真的很奇怪，明明情绪很稳定，却会在平凡的某一天，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做的微不足道的事情，忽然发疯。
我是这样的，不知道有没有同样奇怪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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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讨好型人格（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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