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一人难称百人意,一事莫足百人奇,说的是人不得尽善,事不得尽美。然,古人未识今人,哪知今人风云?诸位明公、老少先生,且听小老儿讲一讲如今这片苍穹下的云涌风起之事!”
“啪”得一声,惊堂木拍下,王业美赶忙放下手上干果,坐直了身子听。
“这江湖浩浩无边,内有帮派无数,大若夜焱承皇恩,小若街头武馆三俩人,所使武器、教条规矩各不相同——当真各全然不同?非也,非也!且看除凶斩兽,黄白报酬,分文不能差也。贫村苦庄,始能饱食,何堪其重?只得听天由命,或离迁故土,得活且活罢!”
这话说到了人的心里,酒馆内一时无声。
王业美心中暗叹:这片大陆风调雨顺,原野广阔,比原本动不动就天坍地陷的世界不知强出去多少,唯独有一点——猛凶异兽。
比如初来乍到时,把王业美吓了一个滚的三头蛟,堪比巨山的魔空鬼虫兽,漓江里的水蜈蚣和夜焱宫内不甚真切的狼人。
万幸畜牲虽嗜血,但数量不多,一旦发现踪迹,便由官府派兵绞杀。然而自从前皇沉迷长生后,军队惰于训练,官府渐渐不管、也没能力管此事了。
百姓安居鼓腹的重担,便由江湖抗了起来。
而江湖,是由百姓的血汗供养。
起初不过是一个本着侠义之心的小宗门赶走凶兽后,盛情难却地收了农户们几个铜板,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甚至还搞出了一个新词,叫什么平安币。
利益使然,平安币是江湖缄口不言又心照不宣的默契。中间也不是没有门派降低过价格,然未消一夜,别说掌门人了,就连门口的石狮子都“背中十二刀而自杀身亡”。
百姓们无能为力的背后,有多少绝望苦痛,王业美最清楚不过了。
所以,就有了“璞一”。
璞一是横空出世,无门无派,实力是一鸣惊人,恐怖如斯,风采是仙风道气,轩车霞举。
江湖惹他不起,只好任由璞一做一个斩凶除兽的游侠。
百姓无以为报,便尊称一句“道长”,以崇敬做了酬金。
而当初傅冰的示好,除了贪图美色,也有把他拉拢为“正规军”的意图。
即便是被判为妖道,王业美仍冒着被捕的风险游走于各个有凶兽出没的村庄。
可是……
本欲赠之甘露饮,奈何甘露化毒鸩。
夜焱宫却总是能精准定位璞一的行踪,可怜的百姓才刚刚逃离凶兽血口,又因“疑似璞一”而落入无尽地狱。
“璞一”不再是救赎,而是罪过。
于是璞一夜诛十二凶巢,解决掉一大半棘手的凶兽后,就彻底隐匿于世间。
王业美想:那时,夜焱宫总是能找到我,是因为赤灵珠吧。
血脉与灵力,本就是似水乳交融。
赤灵珠,已经被我毁了。
……我本来可以继续帮助他们,却为了苟活自毁灵核。
身体不由自主又开始回忆“那里”,□□的撕裂让大脑下意识的躲避责任,紧随而来的是内心的自责愧疚——王业美又看到了原来世界里一双双万死而不辞的眼睛,好似一句句无声而鄙夷地诘问。
“舍己而为天下。”
你已忘记先贤教导的处事箴言了吗?
指尖掐入掌心,痛苦几乎要将人吞噬了。
一只手,忽在这时伸了过来,带着安抚,轻轻地拍了拍王业美的手背。
指尖微微凉,柔软的触碰中又裹着一种奇异的温暖。
好像在说——你没有任何错。
但他怎么会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又在想些什么呢?
老男人,你又自作多情了。
王业美深呼一口气,把注意力放到说书人身上。
说书人年过半百,眉须染白,青灰色长衫破旧但妥帖。刚刚粗略一眼,并未走心,眼下细看才发觉说书人竟是双目皆眇,然举手投足之间并无蒙者之迟钝。
大抵是因这混浊的双眼,使他的讲述,平生出几分沧桑。
不过小酒馆里坐着的并不是忧国忧民的上士大夫,生活已经够为难人了,短暂的停歇也不过是图一乐。说书人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察觉出听客情绪低落谷底,他语调一转,忽然高昂起来:
“苍天垂帘,不忍众生落鬼门,且看极剑宗内,凌云峰上,乃绝处逢生也。”说书人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众位可知,前些天江湖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听客十分配合地开始走剧情,纷纷猜测起来。
“一定是百相寺的花和尚又给长老下药了,不知这次得手了没?”
“哈哈哈,若是得手了,消息早传遍了,还用得着听这瞎子说?”
提到凌云峰,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九道。
说书人:“非也非也。”
有人道:“据说铜木的女徒弟被人给拐了。”
说书人摇了摇折扇:“铜木首徒木洛银被劫之事虽然轰动一方,但却担不起这个最字。”
“前几天,我表哥给夜焱宫送了趟果子,我听他说,大长老周晋和暗卫一派正斗得不可开交,疏风的宫主之位,怕是要保不——”
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有人起哄:“难不成夜焱宫要散架——那可真是大事。”
嗯?
夜焱宫出事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夜焱宫的起落,王业美丝毫不在意,只是担忧,若真有变故,那个苦大仇深的小屁孩,不说稳住局面,他能全身而退吗?
说书人道:“捕风捉影暂且不谈,小老儿讲书,讲的是有案可依。”
最后四字铿锵有力,加之醒木一惊,酒馆立刻安静下来,皆是翘首以盼,王业美也收回思绪,等着说书人的下文。
“漓江,古时又名平江,所谓平字,是指水流平缓,波澜平和。然,须知静水流深——众位可知,于万丈之下、无光之处蛰伏着何种野物?”
说书人问罢,便立即有人答:“我知道,是水蜈蚣!”
“三十多年前,我老舅曾捕上过一条,你们绝对想不到,那畜牲有多骇人!”那人起身,神色夸张的比划:“那家伙,血红血红的身子足有半丈长,绿色的眼睛跟鬼火似的,那么大一团!小脚们看着挺细,结果跟刀子似的,把甲板划了个稀巴烂——”
“可得了吧!王二旦,你嘴上就没把门,净吹牛了!“与王二旦同桌吃酒的人质疑道:“那么厉害的畜牲,能让你老舅给逮住?”
“谁要是不信,就去我们乡看看,那水蜈蚣被砍了脑袋做成标本,雕进的路口的岩石里,吓跑了不少小畜牲呢!”
旁桌人一听,来了精神,大声道:“水蜈蚣要是能有这用,赶明儿我也捕一条去!”
王业美心道这位仁兄可真敢说话,水蜈蚣哪那么好抓?这种畜牲群居于江底,几乎从未浮上来过,否则也不会三十多年来,只有王家老舅机缘巧合捕到一条了。
说书人接过话茬,拱手道:“好汉神壮如牛,力也无穷,若真是想捕,十条八条不在话下,只可惜,恐怕好汉错过最佳时机了。”
说书人话里一抬,那人便当真以为自己能抓它个十条八条,立马红脸道:“怎的错过了?!”
“这正是小老儿今日所讲之大事也——照君夜战血蜈蚣,血色漓江破长风!”
合扇,惊堂木又是一拍,便紧锣密鼓地开讲了:“徐舟有一风月之船,名曰凤求凰。花影漂漓江,可谓处处留香,但这风流印醉处,却从未想到,竟然会在已‘平’字著称的漓江之上,遭遇百年未有竟有之险遇。”
“那日与他时本无不同,唯一有差的,是傍晚时分从影江码头跳落的一对情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