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柳州的集市十分热闹。

其中,一家蜜饯铺子上摆放的黄糖砖格外诱人,大概没有几个孩子能抵挡得住。

更别提心智不全的孩子。

当周遭都被浓郁的焦糖香味包裹时,邰归立刻就感觉出身旁小人的鞋底子开始磨蹭着地面走。

苍老的脸上浮出几分暖意,他道:“丫儿想吃,就带爷爷买去!”

邰丫儿闻言,重重地“嗯”了一声,拽起爷爷就朝着蜜饯铺子冲了过去。

她憨憨傻傻,不晓得买东西得先付钱,站在铺子前,抓起一块黄糖就往嘴里塞。

老板娘是个脾气火爆的,见状立即拿起掸子就要驱赶,却在看清铺前老翁的面容时止了动作。

……谁还没个永生难忘的故人呢?

即便他已俩鬓苍苍,满脸沟壑。

邰归目不识物,不知眼前有位故人,他从褡裢掏出钱袋,问道:“老板,多少钱?”

老板娘愣了许久,直到她的汉子从屋里出来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

她有些慌乱地往邰丫儿衣兜里塞了许多糖块,接着说了一个极便宜的价钱。

这一番操作把他家汉子给整蒙了——这还是我家那个小器抠搜的婆娘吗?

“娘子,认识?”董大指着邰归问道。

慧娘:“不认识,只是觉得可怜。”

邰归付了钱,道了声谢,牵起邰丫儿走了。

慧娘这才后知后觉地落了泪。

董大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见又来了顾客,便只好咽下话头,先忙生意。

慧娘也顾不上什么生意不生意,扭身回屋,兀自哭去了。

……怎么能不哭呢?

原本该是一家人啊!

那年,春夏交接的天气好得不像话,黄昏的风拂在脸上,就和媒人的话一样羞人。

“你说你,汉子没了这么多年,底下又没个孩子,将来可怎么办呢?眼下,公婆的孝期你也守完了,慧娘,听婶一句劝,往后的日子呀,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你知道的,邰修范的婆娘命不好,丫儿刚落地就去世了。邰修范要忙教书,家里只有一个瞎眼的爹……小丫儿那么点,可怜的呦!”

孤枕哪能好眠,房空自然盼暖。

谁愿意吹深夜的冷风呢?

可邰修范是个有涵养的人,自己手脚粗糙的,人家怎么会看得上呢?

“哎呦,我的傻妮!”听完慧娘的顾虑后,媒人大笑道:“要是嫌弃,能教我来探你的信?”

媒人走后,慧娘思量了许久,然后拿出藏在柜底的布料,在煤灯下纳了一双虎头鞋。

慧娘至今都记得,邰修范捧着那双鞋,郑重地朝自己作了一揖,说“家事琐碎,教你受累了”的样子。

半生孤苦,自己从不怕累的。

唯一怕的,只有上天的作弄。

慧娘情绪不对,董大也没了做生意的心情,买糖的这几人走后,他收了铺子,去里间寻慧娘去了。

慧娘看着眼前人,想着坟下骨,仿佛前世今生里走了一遭,只觉无比悲恸。

倘若,没有那场意外,邰丫儿是要叫自己娘亲的。

她小小的,不太乖,黑珍珠似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的时候透出和她爹爹一样的聪慧,断然不该长成痴傻的样子——但是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啊!

距自己送出那双虎头鞋不过七八日,夜焱宫的人忽然就来到了这个偏僻的村落,浩浩荡荡地,压住了一村人的呼吸。

领头的人说,根据赤灵珠的指引,璞一就藏在村子里,是奉朝廷的命令来的。

然后蛮横地抓住十几个人,不由分说地就要带走。

但这些人怎么可能是璞一呢?

他们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一起做针线的姐妹,是邻家的汉子……

谁都知道,被夜焱宫抓走的人,是再也不回不来的人。

但谁也不敢说话。

甚至于至亲之人,也只是哭嚎,不敢有其他动作。

可他站出来了。

邰修范站出来了。

听媒人说,邰修范小时候生过大病,所以身板比普通男人瘦弱一些。

单薄的灰衫拦在铁骑之前,像山一样,巍然不动。

他说:“各位官爷,这几人姓甚名谁,几时出生,接生者谁,户籍册上皆有注明,我等村民也皆可作证,这几人从未离开过村子,还望各位官——”

时隔多年,回想起当时情境,慧娘身子还是止不住发抖。

她抱紧董大,喉咙里发出了和当年一样的怒吼。

他们杀了他!

他们甚至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柄长枪就刺穿了他的胸膛!

慧娘记得自己尖叫着冲了上去,又被村民死死按住。

死亡的刺激下,被抓的人忽然有了反抗的勇气,他们挣开束缚,以血肉搏击刀刃。

其余的人,或反抗或逃散,在这混乱的人群中,慧娘挣扎着爬向邰修范。

邰修范还有呼吸,眼睛睁得老大,像是要说什么,却只有喘气的劲儿。

“谁来救救他?快救救他呀!快救他呀!”

慧娘记得自己哭得撕心裂肺,也记得没听到丝毫回应,更记得邰修范断气时,抬了抬手指,指向家的方向。

慧娘拼尽全力朝邰修范家里跑去。

家中,还有老人和孩子啊!

……但她终归没能回到家。

奔跑的途中,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跌落到草丛,失去了意识。

她醒来时,夜焱宫的人已经走了,只剩燃烧着的房屋,和一地尸体。

慧娘壮着胆子来到邰修范家,房屋已被烧得只剩骨架,她不知道,邰丫儿他们是逃出去了,还是被烧成了灰,抑或碎在了某一堆骨肉里。

当初是怎么跑出村庄的,慧娘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流离辗转了许多地方,在柳州落脚时,只剩下半口气,若不是被董大所救,大概也就魂归九泉了。

自家娘子哭得伤心,董大心中十分担忧,不过他也晓得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只打趣道:“娘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刚刚大方了几块糖,扭头就舍不得了?”

慧娘心中千言万语,却不能言明一句。因为虽然璞一已死,但朝廷并没有更改小丰村村民暴民的身份,自己的真实身份若被察觉,便是死路一条。

这也是她为什么没和邰归相认——怕不单害了自己更会害了他们。

慧娘:“我没事,只是忽然想到当初若不是你帮我,我的情形可能比这对爷孙还不如,心中不由悲痛。”她擦掉眼泪,说:“阿大,我们给那爷孙送些钱物吧,教我心里好受些。”

董大不疑有他,满口应下。夫妻二人收拾了些东西,快步朝街上走去。

却不想长长的街道上早已没有他们的身影。

董大奇道:“哎?这才过去多大一会儿,一老一小的脚程倒挺是快。”

慧娘搂着怀中包裹,想到邰修范临去时的一指,不禁又酸了眼眶。

并不是邰归脚程快,而是慧娘回屋的同时,邰归与手下人碰了头,坐轿走了。

轿子最后停在了一处宅院前,有一人从院子里小跑出来,弯腰掀起较帘,恭敬道:“邰老。”

慧娘若听到听到,一定惊到桥舌不下——村里平平无奇的瞎眼老翁,死里逃生不说,怎还担了一个“老”字?

事情还要从夜焱宫突然而至的那天午后说起。

那日邰丫儿困得早,邰归没去街上凑夜焱宫抓人的热闹,留在家中哄邰丫儿睡觉。

邰归微晃摇车,轻摇蒲扇,等到邰丫儿的呼吸均匀舒缓时,他停稳摇车,轻手轻脚地出了屋。然后从偏屋搬出一个木板床,在院中置稳。又搬出一箱白麻纸,箱中还有一柄弯刀、一块镇尺。

眼虽然盲,邰归的手脚却还是很利落,他取出一沓约摸寸厚的麻纸,铺展到木板床,用镇尺压上。

——他要给儿子裁纸,邰修范明日教书要用的。

清风徐徐,雀声阵阵,刀落纸断的瞬间,有人急冲冲地跑过来,告诉他,邰修范死了。

邰归还没来反应过来这短短五个字是什么意思,嘈杂急乱的脚步声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许多人大喊着:“快跑啊!夜焱宫杀人了!夜焱宫到处杀人了!”

冷意,从手心到脚心。

寒气,从喉咙到胸膛。

我的孩子死了?

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

夜焱宫抓住的十几个“璞一”里并没有他啊!!!

心反而是烫的,火烧火燎的烫!整颗心灼烧着,下一瞬,就能炸掉。

我得去看看!

我得去找我的孩子!

邰归朝门外跑去,慌张的动作打翻裁好的麻纸,散落出一地的白,突兀而扎眼,为村子献上了一份悲哀的吊唁。

此景不能至眼,却被心捕获。不知这短短一瞬,邰归思量到什么,他硬生生刹住脚,回屋抱起邰丫儿。

谁看见了?

那淌了一脸的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大美人带崽进城务工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嫁玉郎

风听过她的告白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修仙遇上武侠
连载中阿畅就是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