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栀子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胃酸不断向喉咙涌着。车将近挺好，她就冲出车门，蹲在路边吐了个痛快。
刚下过雨，天空灰的像哭过。
雨后的泥土清香掺杂着汽车尾气全部涌入宁栀子的鼻腔，她吐得更猛了。
晕车是真的不好受，宁栀子觉得自行车是最好的出行工具，如果不是清水淮州相距太远，她真想蹬着自行车跑来回。
方惜文从车座旁的扶手柜里拿出一包纸抽，递给宁栀子。
宁利峰则拿了瓶农夫山泉拧开瓶盖自己喝了一口，已然没顾正埋头苦吐的宁栀子的死活。还是方惜文给了他一肘击，他这才又拧开一瓶递给宁栀子。
她左手接过纸抽，右手接过农夫山泉。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手擦嘴了。
方惜文看她吐成这样，念叨着:“早听我的坐火车多好，省得一顿吐。”说罢又拍了拍宁栀子的后背。
宁利峰看热闹不嫌事大，也附和着:＂你妈说的对，看这吐的，憋了一路了吧？＂
宁栀子眼角瞥见，他正努力压着嘴角。
＂爸，你想笑就笑吧，＂宁栀子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和溅到鞋子上的呕吐物小飞点。同时不忘补刀：＂还有你憋笑的样子很丑，像托马斯小火车。＂
听到这话，宁利峰收了笑容瘪瘪嘴，:“再丑也是你爸。”
继而转身环视着周围，发出一声感慨＂变样了，大变样了。＂
方惜文点了点头，＂是啊，我们都好些年没回来了。＂
宁栀子起身整理了一下褶皱的上衣，也看着这个藏匿在樟树荫下老而旧的小街道，竟不觉间感到一丝莫名的悲伤。
记忆中，是这样吗，她疑惑。
愣神之际，方惜文二人提着行李已经走出有一段距离了，宁栀子这才拉着行李箱小跑着跟上前。
裂开的路面积满了雨水，刚擦干净的鞋，走两步就满是泥点，她只能小心再小心。
离开淮州时宁栀子才十岁，很多人与事都已经被她遗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果不是这次回来，眼前的一切都早已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但生命中，任何看似消失的东西实则从未消失。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不经意间再一次触及时，那种恍若隔世和直击心灵的感觉，便是那些事物存在的意义。
*
三人脚步停在一家麻将馆前。
一家人提着大包小包拉开了麻将馆的玻璃推拉门，屋子里摆放了有□□台麻将桌，无疑都坐满了人，那群人里大多数嘴里都叼着一只卷烟。
烟雾弥漫在房间上空，像宁栀子在网上见到的变魔术用的干冰，只不过它飘在上空，干冰沉在脚底。
老旧的风扇吱呀呀扇动着。
“要不咱给妈打个电话？”方惜文提议。
宁砺锋点头，放下一提营养品，从兜里摸出手机。
动作进行一半，楼梯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三人眼帘。
“妈！”
方惜文宁砺锋上前想要搀扶着她老人家，奈何手里都是行李，被旁边的人截了胡。
那人穿着一身墨绿碎花裙，脖子上戴着明晃晃的一条金链子，头发微黄烫的卷起，化着浓妆，脚踩高跟凉鞋，踩的木质楼梯一步响一声。
“砺锋，惜文，我估计这点你们是到了，刚刚给你们收拾屋子去了！”宁奶奶笑着说。
看到后面脸上挂着微笑的宁栀子，她便一把将宁栀子搂进了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栀子又长高了。”
这时一旁的女人也开了口，：“砺锋哥！惜文姐！我是刘娟啊！”
宁栀子记忆中是有这么一个叫刘娟的阿姨，但和眼前这人简直判若两人。
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宁栀子感叹。
“不久前就听说你们一大家子要回来，今天一大早宁婶儿就在收拾屋子，我就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到的忙，啊呀，真是好久不见了，栀子越长越好看了！哈哈。”
在一阵寒暄中，宁栀子被奶奶领到她的房间，她告诉宁栀子还是原来她小时候的样子，物品摆放没有大多变过，只是把家具门窗该换的换了，该修的修了。
宁栀子打开窗户，窗扇换过是新的，很好打开，这个小窗可以看到来时的路和一些其他地方，窗户周遭的墙上还有一些幼稚的涂鸦和字迹，那都是小时候的她留下的。
奶奶说这很有纪念意义就没舍得重新粉刷。
宁奶奶下楼时神神秘秘的往宁栀子手里塞了一个精致的礼物盒，说是她麻烦隔壁茶馆杨爷爷的孙子在精品店买的。
她说要给自己的宝贝孙女个惊喜，让她等会儿亲自打开。
宁栀子鼻子一酸。
她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初中同学都说，她内心很强大，不多愁善感，不会跟自己较劲，别人打压不了她。
在初中毕业礼上，大家都哭成一片，只有宁栀子眼眶是干爽的，所以大家都说她是一个冷漠的人，但这个冷漠不是贬义的。
可自从她踏上故土那一刻起，一切莫名的思绪如潮水，慢慢打湿她的眼眶。
宁栀子打开礼物盒，是一块儿机械手表，表带是白色的，表盘有金色的机械齿轮当装饰，左上角的按钮还能转换模式，可以看日期，可以计时，还可以定闹钟。
她初中时有过一个手表，但是那个时候戴手表的人不多，也就代表着只要谁戴手表了，就会被人追着问时间，她嫌麻烦就不戴了，手表也就不知所踪。
宁栀子戴上这块儿表，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越看越喜欢。
*
宁栀子觉得晕车就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临行前宁栀子只喝了一碗八宝粥吃了两根油条，路上她因为难受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她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走出房间，正巧着碰上同样走出房间的方惜文。
“栀子啊，去车里把剩下的东西拿过来吧，不多，就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你的学籍和入学通知书什么的。”
宁栀子点点头，下了楼梯。
她走到玄关时，宁奶奶叫住了她，往她手里塞了瓶橘子果汁和一根吸管：“栀子先垫点东西，午饭马上好，有你爱吃的糖醋里脊和麻婆豆腐。”
宁栀子微笑着答应了一声，打开瓶盖儿插上吸管，小口小口喝着走出了麻将馆。
七年前爷爷去世，宁栀子爸妈带着奶奶一同去了清水。
一年前，奶奶生了一场病，在医院病床上说落叶要归根，人老了要归故乡，于是奶奶回到了淮州继续经营麻将馆。
现在，她返回了这座城，幸好一切都是向好处发展，奶奶的病在踏入故乡后好转了不少，麻将馆也像之前那般，塞满了客人。
七年像是宁栀子做的一个名为"清水"的梦，而返回淮州就是梦醒，只是梦醒后的世界也是那样的不真实。
宁栀子取出文件袋，彼时，她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掏出手机打开Q.Q，发信息的是林筝，也就是她的表妹。
两年前方惜文宁利峰送生病的宁奶奶回淮州，返程清水时带回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字迹娟秀小巧。
他们告诉宁栀子，这是她表妹的Q.Q号，说她想加宁栀子，想加这个很久不见了的表姐。
没离开清水前，两个人形影不离，比亲姐妹都要亲近。
加了好友的这两年，二人的话题也没有断过。
宁栀子一早就把全家回淮州的事告诉了林筝，这时候她正发Q问宁栀子：
——栀子到了吗？【微笑】【微笑】
宁栀子微微一笑，腾出一只手打字回复着。
——到了，真真，今天十点三十到的淮州。
真真是表妹林筝的小名。
她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迈着步子朝麻将馆走去。
她远远就看到人行道的垃圾桶旁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像是个人。
这也不能怪她，中考结束后她无所是事，整天趴在电脑旁看漫画，一个暑假收获了一双近视眼。现在的她两百米开外已经人畜不分了。
宁栀子内心打了个警惕，她前段时间在新闻上看过流浪汉袭击路人的报道，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再路上看到流浪汉，她都躲得远远的。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脚步有它自己的想法，二人仅有几步之遥，她这才看清那团黑影的真面目，那分明是一道清瘦的背影。
那背影的主人似是觉察到什么，他回头，一瞬间二人视线交汇，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
那人身着黑色体恤，挽起的衣袖，露出男性生硬的大臂线条，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看着与宁栀子一般大，却比你比宁栀子显得更为成熟。
他戴着口罩却露出一双桃花眼，眼眸亮亮的，像小鹿的眼睛，他外眼角微微上扬，内眼角又向内勾，眉毛间若隐若现有着一颗痣。
她只在漫画里见过这样漂亮的眼睛。
这种，像桃花瓣一样的眼睛。
宁栀子不知道如何形容当时的感觉，在漫画里的描写就是心脏漏跳了一拍，但她知道，心脏漏跳是会出大事的！
她只觉喉咙一哽，继而心跳加速。
宁栀子率先移开视线，眼神却定格在那人怀里，分明是两只待哺的幼猫。
猫咪看着才满月，身上猫毛结板黏在一起，眼屎把小猫的眼睛糊了个严实，旁边还放着一袋被半打开的垃圾，散发着阵阵恶臭。
她这才搞清楚眼前的状况，羞愧的她想要逃跑。
这时一道轻快爽朗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宁栀子，好久不见。
她再次对上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笑起来时更像一片桃花瓣了。
他说，宁栀子，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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