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所以我安排奶奶做了支气管镜肺泡灌洗液检测。”医生赞许道,“你也是学医的?”
虞安娜笑了笑:“不算,我以前在穗医念书,上过相关的课。”
医生点点头,转头就被另一个病人家属喊走了。
林禄存拖长语调:“可以啊小安娜——”
“请你别学陈奶奶说话,”虞安娜瞥了他一眼,“吓人。”
他又隐隐发出笑声,是狂笑前的那种,心虚的“哼哼”声,还装模作样地把头偏到一边。
虞安娜见林禄存又摆出这个死样子,非常担心自己即将在医院这个严肃的地方丢掉所有面子,然后和林禄存两人被医生和护士打包丢出住院区,一时恨铁不成钢,一时气急败坏,一时怒火中烧,一时不知所措,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拍在他的上臂处。
“啪!”
如此响亮,如此短促,如此石破天惊,护士站几个值班护士一下子全往这边看过来,连路过的轮椅上的老头瞥见,都特地扭头朝他俩笑。
林禄存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笑道:“是不是心里松快些了?”
虞安娜斜了他一眼:“再来一巴掌才知道。”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嗯。”她低下头,闷闷地应,“既然医生也有相似的猜测……普通感染引起的肺炎和肺癌还是很不一样的。”
林禄存捏捏她的一侧肩膀:“不会的。”
“吃点儿巧克力?”见她一直不再说话,林禄存往她面前递了一块巧克力。
“这不是我让你拿给阿姨的吗?”虞安娜疑惑地看向他,“你怎么自己先拆来吃了。”
他慢条斯理地把巧克力表面的锡箔纸展开:“刚才下车的时候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怕你太紧张,就拆了两颗带着。”
“谢谢。”虞安娜在医院里摸来摸去还没洗过手,索性就着他的手吃掉了包装纸里的巧克力,含糊道,“你真好。”
“谢什么。”他团起包装纸,笑了笑,“别担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她忽然定定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总习惯说这样的话?”
“什么话?”他疑惑地问。
“就是这种……”她顿了顿,“很不现实的漂亮话。”
“怎么就不现实了?”林禄存又问。
虞安娜看着他故作不解的样子,心中不快:“非要我画小人把小人肚子里的肠子也画出来,是吧?”
“实话。”他一字一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言出必行。”
林禄存的语速不快,语调平稳,语气和缓,语义清晰。
不会产生任何歧义的一句话。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
只要你好好的。
虞安娜喉头一哽,转而问他:“还有巧克力吗?”
“病人只是感染了隐球菌肺炎,不是肺癌。”医生果然信守承诺,在午饭前宣布了陈奶奶的检查结果,“这位姑娘的猜想是对的,真菌感染,所以普通的抗感染手段不起作用,后续会安排针对性的抗真菌感染治疗,很快就会好起来。”
虞安娜握紧陈奶奶的手,也不管陈文炳一家人怎么想,释然地笑起来。
“怎么会引起真菌感染呢?”陈奶奶却仍旧心存疑虑,“是我出国旅游的时候传染了吗?”
“这种隐球菌常被鸟禽类动物携带,有的也容易藏在一些积年的灰尘里。”医生解释道。
“可我好像从没接触过鸟禽类啊……”陈奶奶忽然一脸惊讶,“啊!前段时间有一只鹦鹉总飞来我家,在阳台上拉了屎就跑,我每次都得给它把粪便铲掉,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医生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很有可能。”
“我要投诉!”陈奶奶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病房里。
虞安娜笑着看向林禄存,他一脸轻松地朝她挑了挑一边眉毛。
陈文炳一家人出奇地安静,眼神只在虞安娜和林禄存两人身上来回扫动,偶尔分一眼给陈奶奶。
“姑姑,你和……”卖猪肉大姨刚在陈奶奶床边坐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陈奶奶一把摁住了手。
“你们两个年轻人,”陈奶奶话锋一转,忽然笑着看向他们,“快去玩儿,一大早过来就算了,别一天陪我待在病房里,出去透透气!”
六束目光瞬间打在虞安娜的身上,她久违地尴尬起来,假笑着“嗯”了一声,脚趾就在运动鞋里开始施工,抠着抠着,才刚完成芭比梦幻城堡的基建,林禄存就开口了:“那您好好休息,我们下次再来看您。”
“下次见啊小林校长!”陈奶奶很高兴,“有空和安娜一起上我家坐坐!”
虞安娜心里很清楚,归根结底,她和陈奶奶只是朋友,陈文炳一家才是她的骨肉至亲,既然陈文炳一家在这儿,陈奶奶的事情自然还得交由他们商量着处理,她自然也没有更多待在这里的理由。
因此她只好顺着林禄存的话头,和陈奶奶道了别。
陈奶奶欢快的声音一直把他们送出病房:“好好约会啊!”
虞安娜没在意这话,自顾自地长舒一口气:“我都没敢看他们家人的表情。”
“我看了。”林禄存坏心眼道,“五颜六色的,络腮胡都盖不住他的臭脸。”
“没有颜色也不关我的事儿。”虞安娜毫不客气。
林禄存一乐,抬手往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对嘛,你看,这么想多省事儿!”
虞安娜实在没忍住,小声笑起来。
工作日度日如年,周末却是光阴似箭,对于虞安娜这种每天都在熬日子的人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
话说起来,尽管林禄存再三邀请,虞安娜最终也没去成他家——和长辈相处什么的,她目前还存在某些创伤后应激反应,贸然认识新的长辈,她怕自己把握不好分寸,到时她一人作妖,林禄存全家受罪。
她叹了口气,为了大吒的口语课程,继续兢兢业业地研究芭比娃娃的换装视频。
新衣服……
芭比换装的间隙,虞安娜在饭桌上支着脑袋,心想现在已经是七月下旬了,要是去定制一件旗袍,应该能做出来吧——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到林禄存和姥姥的世界,是她的遗愿清单上,和参观穗城博物馆特展同等重要的一项。
工作了好几个月,除去日常花销,她的手头上已经有了一笔小小的存款,可以支撑她大着胆子选择一位靠谱的旗袍裁缝。
明天就不去咖啡馆上班了,去做衣服吧!
虞安娜当即发出她工作以来的第一条请假信息。
“小姑娘,这条旗袍你打算是日常穿还是重要场合穿呢?”门面不显的裁缝铺里,只有一位戴着金边老花镜的慈祥阿姨在裁布,“场合不同,推荐的款式和花色也会有区别。”
“我……”虞安娜想了想,“穿去见人。”
“是见什么身份的人呢?”阿姨放下手中的剪刀,笑着歪了歪脑袋,“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知道得详细些,因为你没有带任何要求过来,我得尽量让衣服更符合你的心意。”
“谢谢。”虞安娜难得有些羞怯地开口,“是一个……喜欢很多年的人。”
阿姨耐心地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想法是要尽量展示你自己,你非常漂亮,身材也好,其实选什么款都会穿得很好看。”
她第一次向第二个人倾吐这样隐晦的感情,不由得轻轻笑起来,双颊晕染出桃花盛放的粉红。
“白里透红的。”阿姨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被你喜欢的男孩儿真幸运。”
虞安娜可以无视刻薄和讽刺,对于善意的赞美却从来无力招架,只低声道了句“谢谢”。
“后续你的发色会有改变吗?我得想想什么颜色衬你的红头发才好看。”阿姨又问。
“过几天就染回黑色了。”虞安娜透过试衣镜,看了看自己新长出来的黑发根。
“嗯……我想想。”阿姨说,“你的皮肤白,还是白里透红,我就不用太强烈的颜色,偏素淡的色系更能衬出你的天生丽质……其实白色就很好,显得庄重些,又不失轻盈,毕竟你年纪轻。”
“上面可以设计一些纹样,你想选什么植物?”阿姨说着翻开手边的册子。
“就这个,玉兰花吧。”虞安娜没看两页就果断把花式定下来。
阿姨点点头,领着她走向垂悬于墙面的布料:“考虑到你的预算不低,布料我推荐银通,就是这种。”
“我可以摸一下吗?”虞安娜倾身看去,发现这片肖似真丝的布料里,细细密密地织进了银丝,布料被她的指尖推出了波纹样的褶皱,起伏之间竟然隐隐泛起珠光,莫名让她想起从前语文课本上“浮光跃金”这个词。
虽然这是银色。
她笑了笑,定下这款布料。
“版型分平裁和立裁两种,平裁整体的线条比较流畅,动起来的时候,细碎褶皱会比立裁少一些。而且呢,平裁穿在身上更舒服,穿在身上没有那么强的束缚感,日常穿起来很方便。立裁旗袍背后是有拉链的,穿上身时比较方便,贴合身体,更能展现曲线美,很多来定做结婚礼服的小姑娘都会选立裁,更显身材嘛。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
“我……”虞安娜没能从样衣里看出多大不同,“您有什么推荐吗?”
“我做裁缝大半辈子了,做衣服更喜欢看每个人的气质。”阿姨不急不缓地笑笑,“你的面相很柔和,气质却有些冷冽,身材在我看来没得挑啦,咱们选的长款……而且布料是银通,还是白银通,我认为立裁也许更合适。”
“好,那就立裁。”
虞安娜难得自豪起来——她用自己双手挣回来的劳动所得,全款支付了一件量身定制的旗袍。
从版型、布料、颜色、花式,乃至衣长、袖长,全都是她自己决定的,没有一样是老妈为她安排的。
九月,她会穿着这件旗袍,去见她喜欢了十年有余的人。
这件旗袍将会支撑着她熬过整整一个月。
满怀希望的一个月。
虞安娜从七弯八拐的小巷深处走出来,猛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打在脸上,灼烫的温度,让她感觉自己一下子活了过来。
真好呀,生活又多了一个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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