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舒服就打我电话,不用出声喊。”她把他的手机放在枕头边,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温声叮嘱道,“我就在屋子里,不走远。”
林禄存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虞安娜轻轻地把毯子搭在他的身上,熄了客厅的灯光,把空调换到睡眠模式。
林禄存平时吃得多,但不知道他一会儿醒来还能不能照常发挥他的实力,不过虞安娜还是把碟子里的大部分菜都另装到干净的盘子里,放回锅里,盖上锅盖。
她已经没什么胃口了。
草率地吃了两块排骨,挑了几筷子牛肉,把碗里的饭扒拉完,她就起身收拾餐桌,洗碗。因着林禄存有边做饭边收拾的习惯,所以她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厨房收拾好了。
虞安娜倒了一大杯尚且温热的红枣桂圆水进自己的吸管杯里,抱着杯子走到林禄存的脚边,拉出一张小板凳坐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杯子里的水。
微甜的水液顺着喉管滑进胃里,暖热的余温却留在胸腔,经久不散。她伸了伸腿,盯着林禄存的睡颜发起呆来。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他。
印象中,林禄存身量很高。
肩宽,腿长,冷白皮肤,长得还很帅。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会堆出些浅浅的皱纹,无伤大雅,反而更添韵味。
然而现在他就躺在虞安娜身边,蹙着眉头,双眼紧闭。
说句晦气的话,他刚躺下去的瞬间,她几乎以为他会突然死去,那一霎那,她的心脏都快停跳。
虞安娜这才发现,她可以随意处置自己的生命,却害怕林禄存突然离开。
在她界限分明的世界观里,林禄存本身就是一个成分模糊的人。
在她看来,父母和姥姥姥爷是至亲,艾米和虞杰森是手足,肖于菲和陈奶奶是朋友,杨浅和高远是同事,巧姐是上司,三个吒和张枝的小姨夫妻是客户,可林禄存不在她划定的这些范畴之内。
林禄存是热心肠的好友,是循循善诱的老师,时而像手足兄长,时而像至亲家人,有的时候,又像虞安娜自己。
虞安娜默许他在她的生活中以一种模糊的形象三五不时地出现,又纵容着自己含糊地了解他,迷迷糊糊地,居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从前她只会害怕姥姥突然离开。
究竟是因为他的名字叫林禄存,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林禄存?
她咽下一口桂圆水,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连想象和现实都分不清楚的愚蠢妇女。
一片寂静中,林禄存的呼吸声突然重了起来,周边的空气仿佛都被揉成了一团,凝滞在半空,吸不进,吐不出,他便在在一片窒息中绝望地张开嘴,急促地喘起粗气。
“林禄存!”
虞安娜手中的杯子落在地面,叩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宛如尊长咽气时,小辈磕下的第一个响头。
她在他脑袋边蹲下,留意到他隐隐抽搐的四肢,没敢碰他。
她掐着大腿上的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观察了他的状态,接着打开手机的拨号页面,方便随时呼叫救护车。
林禄存的眼睛猛然打开一条缝,被覆在眼皮后的眼球却仍急速地转动着,有如失了准头的指南针,又似昏头苍蝇似的乱滚。
虞安娜正在犹豫要不要马上拨打120的时候,汹涌的泪水从他半睁的眼里淌出,嘴里还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禄存,能听见吗?”
他的呼吸平缓了些许,虽然流着眼泪,身体上抽搐的迹象却已经全然消失,虞安娜这才大着胆子把他的身子扶起来一点,一手托住他的头,一手揽住他的肩膀,让他舒服地倚靠在自己的身前。
“安娜,安娜,”他缓缓地睁开眼,断断续续地哽咽着,“是……虞安娜吗……”
她赶紧摸摸他的脸:“是我,是我,是虞安娜在这里。”
“安娜不要走。”林禄存似乎还不是很清醒,侧过脸蹭了蹭虞安娜柔软的睡衣,又拉住她的一只手,紧紧握在掌心。
虞安娜使劲搓搓他的手臂,应道:“安娜不走。”
“唔……”林禄存咕哝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
虞安娜怕他一时被噩梦吓醒,又要找人,就抱着他没有动,缓缓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重新给他盖好被子。
林禄存原本拉住她的手一下子失去了着力点,“哐”的一声,沉重的腕表坠着手腕落了下去,正好砸在沙发床的夹板靠背上。
他的手心毫无防备的朝上摊开。
手表被撞得偏离原位,皮质表带之下,数道重叠的浅色伤痕灼伤了虞安娜疲乏的双眼。
她轻轻把他的手藏到被子下,空出来的这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的心口,就像姥姥安慰从前被噩梦吓醒的她一样。
林禄存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就抽噎一下,每次都让虞安娜惊慌失措,一时给他拍拍心口,一时给他搓搓肚皮,手累了就给他捏捏耳朵,摸摸脸。
有那么一瞬间,虞安娜忽然就体会到了林禄存那天看见她刚刚呕吐完,还一脸憔悴的时候,心中是何等的忧虑无措。
原来这世上本没有将心比心,只有身临其境,方知切肤之痛。
“对不起。”虞安娜想起他手腕上的疤痕,忽然感到很难过,小声地向他道歉。
原来你这么难过,原来你这么着急,原来你……这么在意我。
如果今天,林禄存真的是身体不适,真的突如其来地离开了她,那她一定会非常、非常无法接受,她会什么都不想干,会一直躺在姥姥的躺椅上,哭得再也没有眼泪愿意从干涩的眼眶中流出,会不想吃饭,也许还会难过到呕吐……
可这次不会有人急慌慌地敲开她的家门,红着眼眶问她:你还好吗?
更不会有人,半点不嫌弃地替她清理掉头发上残留的呕吐物,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带她去吃好吃的,带她去看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虞安娜是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林禄存的人。
她下意识紧了紧搂住林禄存的手,把下巴轻轻地靠在他的发旋上。
林禄存是虞安娜心里非常重要的人。
林禄存不想她走。
她想,安娜不会走了吧。
一夜无眠。
世界上有人因为腿麻而惨遭截肢吗?
这是虞安娜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的第一个想法。
怀里的林禄存不知道醒了多久,发觉她动了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向上转动眼球,想要看看她是不是已经醒了。
虞安娜见他状态不错,便松开环住他的手,淡然道:“你的抬头纹还不算很明显,继续保持。”
林禄存看起来耸眉耷眼的:“昨晚真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虞安娜不以为然地动了动腿,忽然痛苦地叫唤起来,“哎,扶一下我,半身不遂了。”
林禄存赶紧扶她躺在床上,还热心地把她的腿给伸直了。
虞安娜见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笑着问他:“你要不要去吃点儿东西?”
“还不饿。”他终于笑起来,“你今天还去上课吗?”
“上。”她还是躺着,“大宝在等我。”
林禄存点点头:“一会儿我送你去,你在车上眯会儿。”
“我去看看昨晚的饭还能不能吃,”他一点儿也闲不下来,“这么热的天……”
虞安娜以一种全新的视角目送他走进厨房,还没琢磨出什么滋味来,就听见他在厨房里喊:“全都馊了。”
“我的错。”她磨磨蹭蹭地起身,走到他身边,“我没想到你能一觉睡到天亮。”
“是我的错才对。”林禄存笑着看她,“等洗漱完,请你吃顿结实的。”
虞安娜揉揉酸痛的腰,心道不妙,瞄了一眼沙发床的床面就转身回了房间,丢下一句话:“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有新牙膏,你自己拆。”
林禄存在她身后应了一声。
等她换好衣服,再次走出房间的时候,地面上摔翻的水瓶不见了,连水渍都被清理得干干静静,厨房里还传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虞安娜走进洗手间,想着先洗漱完再去看看林禄存躲在厨房里做什么,低头就看见自己盛满水的漱口杯,杯口横着已经挤上牙膏的牙刷。
她笑起来,不禁想起虞杰森曾经提出过林禄存很“贤惠”的观点,此时此刻深有同感。
虞安娜愉快地踢着拖鞋走进厨房:“你在煮什么?”
“我重新煮了一煲红枣桂圆水,”他笑着答,“一会儿灌进杯子里,带在路上喝。”
“林禄存,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虞安娜戳戳他的手臂。
他摇摇头:“什么?”
她笑起来,语调轻快:“你像我姥姥一样好。”
“不敢当,”他扬起一边眉毛,惊喜道,“这个评价太高了。”
虞安娜好奇地凑近他,问道:”究竟是怎么做到只动一边眉毛的?”
“练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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