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日记本,我珍藏了很多年,里面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虞安娜把笔记本轻轻放在他面前。
林禄存垂下眸,翻开了笔记本的扉页。
“日记本的主人,”她顿了顿,“也叫林禄存,他的字迹和你一模一样。”
“安娜。”他只看过扉页的内容,便停下了翻页的手,抬头看她。
“先听我说完,可以吗?”虞安娜认真道,“我怕我一会儿就不敢说了。”
林禄存果真没有开口,也没有继续往下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今年,是我捡到这个笔记本的第十一年。”她深吸一口气,“笔记本里这个人,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你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林禄存笑起来,看上去还是那么温柔。
“我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很奇怪,但是……”虞安娜在他和煦的目光中的落下眼泪,哽咽道,“我很喜欢他,也很喜欢你。”
“抱歉。”只这两句话,已经让她哽咽难言。
“安娜,”林禄存在这时开口,“你还记得,梁医生跟你说过,我曾经是她的病人吗?”
虞安娜看向他,点点头。
“自我有记忆开始,一直在做很多奇怪的梦。”他陷入遥远的回忆中,两眼空茫,“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说服自己,那都不是真的。”
“我梦见,一个人的一生……很艰难的一生。”他的声线开始不稳,眼中倏地盈满泪水,痛苦地皱起眉头,“我有很多年……都睡不好。”
“别说了,不要说了……”虞安娜想起那晚,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想起他手腕上浅淡的疤,顿时什么都不想问,也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都过去了。”她走到他身前,紧紧地,把他拥入怀中。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说出这句话。”林禄存搂住她的腰,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胸口,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虞安娜,我爱你。”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爱你了。”他松开了抱住她的手,从她怀里离开,“你说你喜欢笔记本里的人,也喜欢我……我真高兴。”
虞安娜伸手擦掉他的眼泪,委屈道:“我从来都没有把你们当成同一个人,从来都没有。”
“谢谢你。”他的脸上布满泪痕,眼睛却是笑着的。
——谢谢你这么勇敢,谢谢你看到了我,谢谢你爱我。
“我很不应该在今天和你说这些,但我实在没办法再忍下去了。我想让你知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强求你回应我……我比你年长十年有余,不论是心理状态还是生理年龄,我们并不相配。这个笔记本一直在你身边,笔记本里面的人,会影响你对我的判断。我希望你看见的,是我,是现在的我,是在你面前的林禄存。”
语毕,他静坐在原地,仍旧仰头看着她。
“我……你不相信我吗?”虞安娜抹了抹眼睛,着急地辩解起来,“你是你,他是他,我能分清楚,我不是傻瓜!”
“安娜,我相信你,但夜晚不是个做决定的好时机。”他伸手取了纸巾,擦干她手背的泪水,柔声道,“你还很年轻,你有很多时间好好想清楚,不用着急。”
虞安娜觉得他根本听不懂自己的话,想要解释,却被他的逻辑套进去了,急得直跺脚。
“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林禄存还是不急不缓的,“你应该自信点儿,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她气极,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转身跑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她快气死了。
他不是高兴吗?
他不是相信她吗?
他不是会一直在她身边吗?
他不是……爱她吗?
为什么还要想?有什么好想的?
她又不是未成年,大几岁犯法吗?
为什么夜里不能做决定?
她又不是今天晚上才发现自己喜欢他的!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她都这么直接地表白了,还要怎么解释啊?
为什么不答应她?
为什么不抱着她?
为什么要推开她?
老男人的意思怎么那么难懂啊?
难道这就是代沟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
虞安娜愤愤地锤了两下不知道会不会发芽的荞麦枕头。
林禄存坐在饭桌前,默默地翻完了笔记本,疲倦地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
他直到现在才敢将将确认,原来一百多年以前,真的有一个林禄存曾经来过。
他踏过满目疮痍的国土,踏过烽火狼烟,踏过分崩离析的时局,踏过百年风霜雨雪,来到了盛世中华,踏进他的梦里,又走到虞安娜的身边。
笔记本中的字迹熟悉到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字里行间记载的细节,也与昔日梦境中身陷囹圄的某些时刻不谋而合,连在某些特殊文字连笔习惯上,居然也分毫不差……
原来不只是梦。
原来他恐惧了许多年的场景,真实发生过,原来他在梦中流的血,曾经真切地洒在这片土地上,原来造化根由,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如果他是林禄存,那谁又是他呢?
他生活在穗城的这三十多年,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
还有虞安娜,她认识笔记本里的他整整十年,与自己却仅仅相识不到一年,连他都分不清自己和笔记本的主人,她真的能分清这两个人吗?
笔记本里的林禄存仅有二十来岁,和虞安娜称得上是同龄人,可翻开笔记本的林禄存已经三十四岁,比她大了将近一轮。
林禄存不愿意虞安娜因为一件无主的旧物,草率地选择和他在一起。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也许他这辈子都无法将自己和笔记本的主人完全分割——毕竟他在睡梦中,和一百年前的林禄存共享了一整个人生。
他抬手捂住脸,不让自己的哀恸泄露一丝一毫。
此时的房间里,虞安娜已经筋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林禄存不知道在餐桌前坐到了几点,当他对着虚空睁开眼时,已经隐隐听见窗外婉转的鸟鸣声,桌面上是凉透的炒米粉。
“真是好久不见啊。”
他莫名地笑起来,两眼空洞地喃喃道。
他头脑发胀地起身,用保鲜膜把米粉封起来,放进冰箱冷藏,然后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第一次,林禄存从虞安娜家离开时,没有同她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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