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月半,夜半子时。
一轮圆月悬挂于天际,月色溶溶间隐约可见一抹猩红,衬得远方隐在群山间的别院犹如黑色巨兽般阴森可怖。
巨兽伏地沉睡,周遭万籁俱寂。
夜风吹过,别院外竹林霎时响起枝叶碰撞得沙沙声,夹杂着风拂山林而过地呜咽。
似一首哀乐。
巨兽睡梦中偶然张口,一道身影跌跌撞撞从中摔了出来,借着月色,可见她乌发散乱,衣衫不整,手中握着根金簪,簪上染着一抹暗色。
她趴在地上抬起头茫然四顾,惨白的脸上满是血迹。
她无知无觉,张嘴木然求救,声音嘶哑凄厉,“来人,救命……救救我……快来人……”
四下无声,不见灯光人影。
身后,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像一张逃不开的网,密密匝匝将她包围。她慌乱爬起来下意识又往前跑,准备逃离吃人的巨兽。
她双足**,踩着沙砾,留下一路血腥。
不知跑了多久,久到她双腿颤颤,久到她意识模糊,久到她以为自己已跑到云京城。
停下脚步定睛看去,才发现身前是一片密林。
树木高大,叶片遮天,几许冷光洒下,照亮了身后人手上还在滴着血的利刃。
一滴两滴,滴在落叶上。
身后人耐心似乎很好,转着手中刀闲庭信步般慢悠悠跟着她,鞋子缓缓落在枯枝上,发出咔嚓咔嚓声。
声音由远及近,直至停在她身后。
静默在黑暗中蔓延,恐惧肆意滋生。
她咬紧牙关,全身抖若筛糠,满目惊恐害怕,泪水决堤般涌出,手死死握着金簪不敢回头。
来人见状不禁轻笑一声,笑声娇柔温软,是一道姑娘的声音。
举起刀,打磨上好的刀刃上反映出她惧怕的面容。
姑娘目露赞赏,欣赏了好一会儿,抬手,用细嫩指尖擦拭刀尖上的血。
“真是不乖,跑什么?迷路了怎么办?”姑娘嗓音清润,放缓语气后含着丝娇嗔,听着好似撒娇。
感觉姑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浑身僵硬,双腿重若千斤,想逃却动弹不得。
“听说过点天灯吗?”
姑娘把玩着刀,抬腿,落脚,枯枝断裂声交杂,听得人心慌意乱。
月光漏过树缝,在姑娘身上摇碎了几片树影。
“把你褪去衣裳,用麻布包裹,放入油缸浸泡,头下脚上绑在木杆上。而后用油浸湿麻布,包裹头部,点燃。燃烬部分后浇灭,再次点燃。最后从脚上点燃,火光可照亮半边天。”①
姑娘停住脚步,咔嚓声消失。
下一刻,耳朵上铺来一层热气,吓得她瞳孔骤然脱眶般瞪大。
“是名点天灯。”
话音落下,姑娘拍了一下她的肩,目光玩味地落在她正前方一棵树上。
“它叫油桐树,砍伐晒干后,是点天灯的首选。”姑娘莞尔一笑,容颜隐在暗处,只瞧得清一点模糊轮廓。
“你说,我要不要砍它?”
听完她再也承受不住,身体一软便跌坐在地,察觉自己能动后,连忙双手撑着往后退。
她看着姑娘,唇瓣抖动,眼里带着惊惶,“我……我是是……是郡主,你不能杀我……不杀我……”
她退,姑娘就进,一步两步,两人间的距离始终不曾拉开。
姑娘晃了晃刀,嗓音轻柔似水,“我不杀你,我怎会杀你呢!你是我闺中密友啊,我对你好还来不及。”
她摇着头,泪水仿佛没有尽头,“你不是……你是魑魅……你是恶鬼……”
眼泪和血一起落下,砸在衣襟上,在月光下晕开一朵朵粉色的花。
姑娘眯了眯眼,仍然笑着,“你说对了,我是恶鬼,如若没有你,我怎会变成恶鬼。”
后背砰的一声撞上了树,疼痛使她思绪清明了几分,她忍痛扶着树干狼狈站起身,举起金簪对着姑娘。
目眦尽裂地说:“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徐长妼。”
徐长妼右手拿着刀柄,一下一下将刀身拍在右手掌心,而后叹了一口气,“被你猜到了呢!”
见徐长妼承认,她挤出个似笑欲哭的表情,“那你是谁?你顶替徐长妼入徐国公府意欲何为?”
徐长妼向前一步,脚下树枝嘎吱断裂。
她吓得双臂一颤,金簪差点脱手。
眼看徐长妼还要上前,她色厉内荏地喊了一声,“别动,你别动。”
徐长妼闻声站定,仰头看了眼月亮,半个时辰快到了。
遂收起笑意,面无表情看着她,“左顾而言他可不是个好法子。”
她觉得头有些重,被看穿目的,只好语无伦次地祈求,“你放过……放过好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是郡主我什么都有,什么都有的……”
徐长妼重新执起刀,刀尖对着她,“昔日我也这般求过你,你不曾放过我,如今也难。”
话落,金簪便掉在落叶上弹了弹,而她也脱力,倒在地上,睁着眼睛,眼里残留着恐惧,目光呆滞。
徐长妼见她这样,已然没了半个时辰前的趾高气昂,顿时没了兴致。
蹲下身,用刀尖挑起她下巴,打量片刻后淡淡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这便受不了?”
她不理徐长妼,只缓慢摇着头,呢喃着几个字,“不……不要……我不要点天灯……我不要被火烧……”
徐长妼凑近听了去,脸色微冷,“那可由不得你哦!”
她一个劲儿晃着脑袋,刀尖划破脖子,腥红血迹顺着脖颈滑入后背。
眼看着刀下一瞬便要刺入她喉间,徐长妼腕间翻转,用刀柄对着她。
她一身白色寝衣染血,再不复昔日嚣张跋扈颐指气使的模样。
徐长妼把带血金簪捡起,仔细看了看,“金簪这样好的东西,配你,真是可惜。”
这时,一黑衣姑娘提着灯笼赶来,神色焦急道:“姑娘,时辰快到了,再不回去等守夜侍卫醒来便难解释。”
徐长妼“嗯”了一声,问她,“那药估摸着要多久生效?”
风止算了算,“约莫半盏茶。”
“再等半盏茶。”
风止看了看四周,山林里遮天蔽日,常年不见天光,即便六月暑热,夜晚也是阴冷无比。
风呼啸而过,血腥味弥漫,她默默往徐长妼身边靠近一些。
月亮沉入云层,林间只余灯笼豆大点的光亮。
“别院里都安排好了?”
风止收回飘散的思绪,点点头,说:“是,都安排好了。”
忍了片刻,风止终是忍不住,语气带着急切,问徐长妼,“姑娘为何要把明惠郡主放出来?”
别院外群山绵延数里,万一跑出来找不到人岂非谋了一场空。
正疑惑时,她听到一声笑,“你在担忧?”
风止看去,暖黄灯光照耀下,徐长妼笑颜明媚无比,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心头一颤。
“绑她时她要挣脱,那药便多喝了几口,挑断脚筋竟也不知痛。还能用金簪滑烂绑绳,带着血跑到这儿,我一路跟来瞧着也十分有趣。”
风止:“……”那药她刚制出来!!
风止不解她的癖好,只觉得近来她的姑娘很是奇怪。
别的姑娘看书都看话本诗书辞赋,唯独徐长妼不同,爱看些记载隐秘刑罚的书,还要有画像才觉着有趣。
半盏茶很快过去,因失血过多而半昏迷的明惠郡主被痛醒。
血不再流,痛却能一直折磨她。
徐长妼蹲下把金簪放到她手中,带着她把手攥紧,俯身贴近她耳畔,轻声细语蛊惑着,“若受不了痛,只要你抬手,金簪入体,一切都能解脱。”
明惠郡主冷得轻颤,意识模糊,轻轻转过头,眼睛似蒙着一层雾气,虚虚盯着一处瞧。
徐长妼起身,居高临下打量了她一番。
脸花了,指甲没了,脚筋断了,如今人好像也傻了。
徐长妼点点头很满意,嘴角勾着抹浅笑转身就走。
风止连忙提醒,“姑娘,明惠郡主呢?”
徐长妼再次看了眼天光,侧颜沉静。
她一袭素衣,也沾了血污,静静站着,无端生出几分破碎,教人心生怜惜。
静默须臾,她听到徐长妼轻声说:“便留在这儿吧!”
说完抬步离开。
“哎……姑娘……”
*
密林外
月光下,影子开始倾斜,一夜很快就要过去。
避开那条染血的路,两人并肩往别院走。
徐长妼用衣袖擦干净刀上的血,还给风止。
风止接过,收入刀鞘,贴身放好。
“姑娘,若明惠郡主死了呢?”
徐长妼停下脚步,垂眸。
即使身在夜晚,这一手血迹也无所遁形。
她眨了眨眼,任由神思游荡,飘过世间万载,停留在那个雨天。
“死了便死了,死了一个明惠郡主,世间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明惠郡主,谁稀罕她,又有谁,会记得她呢!今儿个打场马球,明儿个赴个诗会,便也忘了。没甚要紧的。”
她声音虚无缥缈,不知从什么地方来。
风止提着灯笼,却百思不得解。
姑娘说得怎好像明惠郡主是个平民百姓一般,死活无人在意。
可那是明惠郡主呀,明成亲王唯一的女儿。
明成亲王又是陛下的堂兄,身份如此贵重,怎会有千千万万个。
风止认为她家姑娘说得是气话,恨不得明惠郡主就地死去的气话,虽然她也不知明惠郡主到底怎么招惹姑娘了。
但她姑娘做什么都对。
①来源于百度百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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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点天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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